第十九章 沙漠之舟(第2/3页)
这就是我曾经被告诫要小心的盗窃?“今年你将遭遇偷盗,会丢失某样对你来说很珍贵的东西。”金边的占卜师曾说过。他没有预言到发生在自己国家的大屠杀,却预言到了我的一架相机在中国的火车上被偷走。如果我要记录预言到的事实,这肯定在名单中,毕竟我记得我一生中没被偷过第二次。
渐渐地,火车朝北开去,新生城市的粗鄙、嘈杂已然忘却,我重新发现古老且治愈心灵的自然之美,它已影响了人类几千年。我们穿过甘肃,那是这个国家最落后的地区之一。那里的地面黄黄的,耕地很少,驴子也是瘦弱不堪,农民总是弯腰劳作。这是中国仍旧苍老贫苦、默默无名的一部分,没有令人惊叹的发展速度,也没人愿意来投资。在房子的泥巴墙上你仍可以看到改革的标语,红旗在屋顶上飘扬。从火车窗口看过去,这是一个毛泽东时期的中国:男男女女都穿着蓝裤子和夹克,街上的人都骑着自行车。
整个下午火车都在穿越戈壁滩,然后用了一天时间沿着黄河驰骋。这儿的自然环境荒芜贫瘠,但是人们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富饶之地。电线杆向着远方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为了防止风沙埋住轨道而种下的坚韧的草形成了宽广的边界,保护着几百公里的铁路。壕沟、桥、灌溉渠,以及为了防止可怕的沙尘暴袭击北京而种下的长栏似的绿杨树随处可见。所有这些工作都通过过去四十年的集体劳动完成了。谁会在未来继续这些工程呢?
在呼和浩特,我的那趟火车将往东开向北京。我下了车,准备乘北行的直达列车去蒙古。
我在呼和浩特待了一天一夜:洗掉满是尘土的衣服,躺在一张真正的床上休息。是时候在街上散散步了,而不是在狭窄的走道上活动筋骨。这里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自行车、小车、用驴子或人力拉的平板车。我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些声音,与过去我记忆中的声音进行比较。一个男性摊贩在叫卖女式内裤,我不明白原因,就走过去看了看:这是一条特别的内裤,前面有秘密口袋可以放钱。
当火车站窗口在早上六点开始售票时,票已经卖完了。我给了两倍的价钱在黑市上买了一张票,然后登上了去乌兰巴托的直达列车。
终于可以在火车的人行道上走动,在用洗手间时没人捶门了。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蒙古人,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动作。一个人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螺丝刀,打开车厢的顶,然后一个硬纸盒被扔进来;另一个人带着一个长铁棍,开始在火车中间穿过走廊上的小通风口“钓鱼”。我听说过蒙古的一条贩毒路线,从云南到中国南部和乌兰巴托,再穿过西伯利亚和波兰到德国。难道我看到的正是他们贩毒的一幕吗?
火车上的中国人很少。他们也没理由前往仍旧充满恐惧和敌意的蒙古。蒙古很广阔,但是只有两千五百万居民。
直到几十年前,蒙古人仍是一个游牧民族,他们现在所有的现代物件都是从苏联照搬过来的。甚至铁道的宽度也跟苏联一样是一米半。正因为这样,在中国的最后一站——二连站,这个车厢被带去一个棚子底下,把中国的车轮换成更宽的苏维埃类型。整个操作过程花了五个小时,足够中国人卖点山货到蒙古了。在二连的中心,他们已经成立了一个大市场,主要的中国边贸商品都被陈列出来。蒙古人买了一大袋子的衣服和食物,啤酒瓶用塑料绳捆着,十个一捆地售卖。火车再次开动,它更像一列货运车而不是客运车。
壮观的凯旋拱门和大红星炮塔过去之后,象征离开了中国的疆域。用来标记边境的低矮的带刺铁丝网消失在了绿绿的荒草丛中。我们一通过边境,蒙古乘客就开始玩乐。他们到了自己的国土,一瓶接一瓶地喝啤酒来庆祝。当一瓶喝完以后,他们就把空瓶扔到车窗外,因此整夜都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在银色的月光下,无垠的草原像是一片宁静的海面,火车就像是海上的航船。有时我们停在只有几栋房子的地方,人迹难觅,但是晚上我们又能经过成群的马、公牛和上百头的骆驼。
太阳在浩渺的草原尽头升起。它开始跟火车玩耍,把影子投射得或长或短,就像在一面哈哈镜里,随着我们蜿蜒前行。那杳无人迹的广阔草原,对于远离人流如潮的中国的我来说是巨大的慰藉。地平线在远处成了一条金线。除了宽广的绿色,什么也看不见。这不是稻田的翠绿,也不是丛林的墨绿,而是一种淡淡的了无生机的绿色。没有山河,甚至连山的轮廓或是可标记的点都没有,除了小径和沿着这条路无尽的电线杆,所有的东西都一样。这单调乏味会对人们的头脑有什么影响?人们在这一成不变的空间里生活、生产、死亡,除了恶魔,他们还能梦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