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2/13页)

一定是某种盲目的本能——因为他已失去理智——把他带往了通向大海的河道的岸边。黎明不期而至,天空呈现出淡淡的黄色;这时雨基本停了;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沃平边的泰晤士河。一片无与伦比的奇观展现在他眼前。三个多月来,被厚厚地冰封着、看起来就像岩石一样的地方——此前上面承载着整个城市的骄奢淫逸——现在变成了浩浩荡荡的黄色河流。河流在昨夜重新获得了自由。仿佛一股硫磺泉(许多哲学家偏爱这样的景观)从地底下的火山带喷涌而出,由于冲击力巨大,一下就把坚冰裂为了碎片,并把那些巨大沉重的冰块狠狠推开。只要看一眼那些河水,就会感到头晕目眩。到处一片嘈杂混乱。河面浮满了冰山。这些冰山有的有草地保龄球场那么宽,一所房子那么高;有的则小得像一顶帽子,但却在水中剧烈地旋转着。现在,整队冰块顺流而下,击沉挡在它们前面的一切。现在,河水奔腾翻卷,犹如扭曲的巨蟒,在碎冰之间翻滚,并把它们从一岸甩到另一岸,不时可以听见冰块在防洪堤和堤柱上撞碎的巨响。然而,最让人感到惊心动魄和毛骨悚然的,还是看到那些就被困河上的人;他们站在危险旋转的冰岛上,惊恐万分,手足无措。无论他们是跳到洪水里还是继续呆在冰块上,他们都将无法逃脱死亡的厄运。时不时会有一整队这样的可怜人一起顺流而下,他们有些跪着在冰上,有些还在哺乳婴儿。有一个老人似乎正在大声朗读着《圣经》。还有时,会看见一个可怜人在他狭窄的领地上孤独地大步行走,他的命运也许是最不幸的。在他们被冲出大海之际,会听见有些人在徒劳地大喊救命,疯狂许诺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发誓如果上帝听到他们的祷告,就会捐建圣坛和奉献财富。一群年轻的船工或邮差——由他们的制服判断——大声唱着酒馆里的低俗歌曲,仿佛是在虚张声势,但是很快就撞到了一棵树上,并带着他们对神明的亵渎沉没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贵族——他穿着的毛皮长袍和戴着的金链子宣示了他的身份——在离奥兰多没多远的地方沉没了,只听见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大喊,要向谋划了这次恶行的爱尔兰反叛者复仇。许多人在陷于将死的境地时,还紧紧地怀抱着一些银水壶或其他宝贝;至少有二十个可怜的穷人因为贪婪而被淹死,他们宁可从岸上跳下水中,也不愿意放弃一个金酒杯,或眼睁睁地看着一件毛皮长袍从他们眼前消失。因为洪水冲走了家具、贵重物品和其他各种各样的财物。此间还能看到其他奇异的景象:一只猫在哺乳它的孩子;一张摆好足够二十个人享用的丰盛晚餐的餐桌;一对睡在床上的夫妻;还有数量多得惊人的各种厨房用具。

奥兰多在一旁看得头晕目眩,好一段时间,他无法动弹,只能呆呆地看着激荡的洪流从眼前奔流而过。最后,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些什么,于是,轻轻地夹了夹马肚,艰难地沿着河岸,向大海的方向飞奔而去。转过了一个河湾,他来到了不到两天前看到被一动不动地冻结着的大使船只的河段对面。他急忙一艘一艘地点数着所有船只。法国的;西班牙的;奥地利的;土耳其的。所有的船都还漂浮在那里,虽然法国的船已经漂离了停泊处,土耳其船的侧边开了一条大裂缝,水快速地往里注。但那艘俄国船不见了。有那么一刻,奥兰多以为它一定是沉了;但,站在马镫上,用手遮住光线,他鹰一般锐利的目光,分辨出在地平线上,有一艘船的轮廓。那艘船的桅杆顶上飘扬着黑色的双头鹰旗。那艘莫斯科大使的船正在出海。

他猛然跳下马背,仿佛要在狂怒中和洪水决一死战似的。他站在没膝的水中,用所有能够想到的侮辱字眼痛骂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背信弃义,变化无常,薄情寡行,他骂她;魔鬼,荡妇、骗子;漩动着的河水卷走了他说的话,只把一个破水壶和一根小稻草扔到他的脚边。

[1] 摩尔人(Moor),主要由埃塞俄比亚人、西非黑人、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组成,也有伊比利半岛出身的土著穆斯林,肤色深于欧洲人。(译注)

[2] 斯诺登峰(Snowdon),位于威尔士西北部,海拔约1085米,是威尔士第一高峰,英国第二高峰;它的威尔士名为“古墓”(Yr Wyddfa),传说阿瑟王曾在此砍杀了一个巨人。(译注)

[3]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the Abbey),通称威斯敏斯特修道院(Westminster Abbey),既是英国国教的礼拜堂,又是历代国王举行加冕典礼、王室成员举行婚礼的大礼堂,还是一个国葬陵墓。(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