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一章(第2/8页)

现在让我代替老婆子,把她的故事讲下去吧。我的父亲完成了消防队长的职务以后,在基督受难修道院附近遇到一队意大利骑兵。他便找他们的队长,用意大利语向他讲了他家庭的处境。意大利人听到亲切的祖国语言8,答应报告特列维茨公爵9,并决定派一名卫兵保护我们,以免戈洛赫瓦斯托夫家花园中发生的野蛮事件重演。那个军官便是奉命前来执行这任务的。军官听说我们已两天没吃东西,便带我们走进一家洗劫过的店铺,那里花茶和近东地方的咖啡丢了一地,还有大量海枣、无花果和扁桃仁。我们把口袋塞得鼓鼓的,已足够做一顿甜食了。事实证明,卫兵是大有用处的:十来伙士兵曾先后来到特维尔广场拐角上,跟这些露宿街头的不幸的妇人孩子找麻烦,但当场都在卫兵的命令下离开了。

莫蒂埃记得在巴黎与我父亲会过面,因而呈报了拿破仑。拿破仑命我父亲次日早晨前去见他。我的父亲一向注重仪表,严格遵守礼节,可是这一天他应法国皇帝之召,到克里姆林宫金銮殿觐见的时候,穿的是破旧的蓝色短燕尾服,铜纽扣,这本是打猎穿的,也没戴假发,衬衣肮脏,皮靴已几天没刷,胡须也没剃。

他们的谈话我听到过多次,在凡男爵10和米哈伊洛夫斯基-丹尼列夫斯基11等的历史著作中,都有相当忠实的记载。

起先是一些普通的套语,不连贯的句子和简单的议论,这些话一直被赋予深刻的含义,直到三十五年之后,大家才看清楚,它们只是些庸俗无聊的废话。接着拿破仑便为火灾大骂罗斯梵普钦,声称这是野蛮行为。他像平时一样,竭力要使人相信,他是无限爱好和平的。他解释道,他的战场是在英国,不在俄国,还吹嘘他派兵保护了孤儿院和圣母升天大教堂12。他埋怨亚历山大13受了坏人蒙蔽,不了解他的和平意愿。

我的父亲指出,提议和平应该是战胜者的责任。

“我已尽力而为。我曾派人去见库图佐夫14,他不愿进行任何谈判,也不让沙皇陛下知道我的建议。他们希望战争,这不是我的过错,我只得被迫应战。”

等这出喜剧演完之后,我的父亲要求发给我们通行证,好让我们离开莫斯科。

“我曾下令不给任何人发通行证。您为什么要走?您怕什么呢?我已命令开放市场了。”

法国皇帝这时似乎已经忘记,除了开放市场,人们还需要住房,何况在特维尔广场的敌军士兵中间过日子,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我的父亲向他说明了这一点。拿破仑略一思忖,蓦地问道:

“我有一封信要送交沙皇陛下,足下能否代劳?在这条件下,我可以下令给您和您的家属签发出境证。”

“我愿意接受陛下的建议,”我的父亲回答他,“但我很难保证完成使命。”

“您能保证利用一切办法,亲自呈递信件吗?”

我用我的荣誉保证,皇上。”15

“这就够了。以后我会派人去找您。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在我动身以前,我希望我的家有一个安身之处,此外别无他求了。”

“特列维茨公爵会尽力帮助您的。”

确实,莫蒂埃在总督官邸拨给了我们住房,并下令供应我们食物;他的总管甚至送了酒来。这样过了几日,一天早晨四点钟,莫蒂埃派了副官来通知我父亲,要他立即赴克里姆林宫觐见皇上。

几天来大火已达到骇人的程度,到处烈焰腾天,烟雾弥漫,叫人忍受不了。拿破仑穿戴整齐,在室内踱来踱去,显得忧虑重重,火气很大;他开始感到,他那顶炙手可热的桂冠即将迅速冷却,在这儿他不可能像在埃及一样轻易脱身。作战计划之荒谬,除了拿破仑,所有的人,从内伊、纳博内、贝尔蒂埃16到普通军官,都一清二楚。然而他在一切反对意见面前,只是像着了魔似的一个劲儿地叫嚷:“莫斯科!”现在到了莫斯科,他也清醒了。

我的父亲进屋时,拿破仑从桌上拿起一封已封口的信,一边递给他,一边弯一弯腰说:“我信赖阁下的保证。”信封上写的是:“致我的兄弟亚历山大皇帝”17。

我父亲领到的通行证至今仍保存着,这是由特列维茨公爵签署的,下面还有“莫斯科警察总监”莱塞普斯的副署。有些外人得悉通行证的事,纷纷来找我父亲,求他带他们一起走,就算是他的仆役或亲属。负伤的老人,我的母亲和奶娘,坐一辆敞篷马车,其余的人全都步行。几名枪骑兵骑了马护送我们,直到望见俄军后卫部队,才与我们道了平安,转身折回。过不多久,我们这群古怪的旅客,便由哥萨克簇拥着,给送到了后卫部队司令部。这儿的军队是由温岑格罗杰和伊洛瓦伊斯基第四18指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