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三章(第3/7页)
……大约过了一刻钟,我们已上了岸,站在喀山城墙边,浑身湿漉漉的,冻得直哆嗦。我一看见酒店,便进去喝了一杯伏特加,吃了一盘煎鸡蛋,这才前往驿站。
农村和小城市的驿站,有房间供客商寄宿。在大城市,大家住旅馆,驿站没地方给旅客住。我给带到驿站办公室,站长让我看他的房间,里边住着女人孩子,一个老头儿病在床上,连换衣服的角落也找不到。我写了封信给宪兵将军,要求他安排一个房间,哪里都行,供我取暖和烤干衣服。
过了一小时,宪兵回复我,阿普拉克辛伯爵已下令安排房间。我等了两个来小时,毫无动静。我又派宪兵去问。他带回的答复是:将军把这事交代波尔上校办理,但波尔上校这时正在贵族俱乐部打牌,房间只能明天安排。
这简直是蛮不讲理,我又写信给阿普拉克辛伯爵,要求让我立刻动身,我说我在下一站可能找到休息的地方。但伯爵大人已经安歇,信得留待明天早晨呈报。没法可想了;我脱下湿衣服,裹着站长的大衣,睡在邮政局的办公桌上,用一本厚书垫几件内衣代替枕头。
早晨,我派人去拿早饭。官吏们陆续到了。总务请我注意,在办公地点吃早饭不大好,他个人倒无所谓,但可能引起邮政局长的不满。
我跟他打趣道,逐客令只能驱逐有权外出的人,无权外出的人不得不在此吃喝……
第二天阿普拉克辛伯爵批准我在喀山停留三天,住在旅馆里。
这三天我和宪兵在城中闲逛。遮面纱的鞑靼妇女,她们的大颧骨丈夫,伊斯兰教的清真寺挨着东正教的礼拜堂,一切都带有亚洲和东方的情调。在弗拉基米尔,在尼日尼,可以感到与莫斯科相隔不远,在这里就不同了。
……到了彼尔姆,我直接给带去见省长。他府上宾客云集,原来这是他女儿与一个军官成亲的日子。他叫我进去,我还没脱下路上穿的肮脏衣服,只得带着满身泥土和灰尘,出现在彼尔姆的全体绅士淑女面前。省长讲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命我过几天再找他,到时候他会给我安排职务。
这个省长是小俄罗斯人,并不虐待流放者,一般说还比较温和。他不露声色地改善自己的境况,像地底的田鼠,神不知鬼不觉地积钱,宦囊虽不丰富,却也足够养老了。
为了某种不明原由的监督和管理上的需要,他命令全体住在彼尔姆的流放人员,每星期六上午十时在他官邸集合一次。他衔了烟斗,拿了名单,检查是否全部到齐,如果谁没到,就派警察查明原因,然后几乎什么话也不讲,便解散了。由于这样,我在他的客厅中认识了所有他不准我认识的波兰人。
我到达的第二天,宪兵走了。自从被捕以来,我这是第一次获得自由。
自由……然而这是在西伯利亚边陲的小城市中,我毫无生活经验,对未来所要面对的环境也一无所知。
我从家门走进教室的门,又从教室走进友谊的圈子——读书,理想,大家志同道合,没有任何利害冲突。后来进了监狱,那与世隔绝的监狱。我与生活的实际接触是在这儿,在乌拉尔山麓开始的。
这生活马上在我眼前展开了。我到达的第二天,省政府的门警就陪我去找住所。他把我领进一所宽敞的平房,我再三向他解释,我只要几间小屋子,最好不是整幢的,他还是非要我进屋不可。
主妇把我让到沙发上,听说我是从莫斯科来的,便问我在莫斯科见到卡勃里特先生没有?我回说,连这样的姓我都从未听说过。
“怎么,你没听到过卡勃里特?”老太婆说,又讲了他的名字和父名。“真的,少爷,他在这儿当过副省长呢。”
“可我九个月前已进了监狱,也许因此才没听到他。”我笑笑说。
“大概是这个缘故了。那么,少爷,你是要租房子的?”
“这房子太大,实在太大,我已经对老总讲过了。”
“宽敞一点不是坏事。”
“话是不错,可宽敞就得付宽敞的钱呐。”
“先生,谁对你讲过我的价钱啦,我还没开口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么大的房子租金不会便宜。”
“你肯出多少钱呢?”
为了摆脱她的纠缠,我说我至多出三百五十纸卢布。
“好,这就够了,我的好先生,你吩咐把箱子什么搬来吧。请喝一杯特内里费葡萄酒。”
我觉得房租便宜得奇怪,租了房子,打算走的时候,她叫住了我。
“我忘了问你,你自己养奶牛不养?”
“对不起,我从来不养牛。”我回答,她的问题使我吃惊,我甚至感到受了侮辱。
“哦,那我可以供应你鲜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