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五章
官僚世界——西伯利亚总督——阴险毒辣的警察局长——好商量的法官——葬身火窟的县长——传播东正教的鞑靼人——女性的男孩——马铃薯恐怖及其他
彼得大帝的改革的最不幸后果之一,就是官僚阶层的形成。这个阶层弄虚作假,不学无术,贪得无厌,除了当官做老爷什么也不会干,除了公文格式什么也不懂。这是一批世俗的僧侣,法庭和衙门中的神父,他们贪婪,卑鄙,张开了千百张大嘴吮吸人民的血。
果戈理揭开了一角帷幕,让我们看到了俄国官僚的丑恶面目;但是果戈理不得不对一切付之一笑,他的伟大喜剧天才压倒了他的愤懑。何况俄国书报审查制度的枷锁束缚了他的手脚,他几乎很难接触到这个肮脏地窖的悲惨底层,然而俄国的贫苦百姓正是在这里度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在乌烟瘴气的办公厅,我们匆匆穿过的办公厅里,磨破了衣袖的官吏们不断伏案书写——在灰色纸上拟稿,在印花纸上誊正,要把个人、家庭、整个村子送进痛苦、恐怖和毁灭的深渊。于是父亲被长期流放,母亲关进了监牢,儿子给送去当兵——这一切灾难都像晴天霹雳,突然降临,可是大部分人是无辜的。原因何在呢?在于钱。快把分摊的款子收齐交清……否则就要对尸体进行侦查啦——其实死者只是喝醉了酒在冰雪中冻毙的。这样,村长收钱,乡长收钱,农夫拿出了最后一文钱。警察所长要生活,县长也要生活,而且要养活老婆;省长更要生活,而且还要栽培子女——省长是模范父亲呢……
官僚制度统治着俄罗斯东北各省和西伯利亚,它在那里通行无阻,毫无顾忌……天高皇帝远,大家参与分赃,掠夺成了共同的事业。皇帝的权力像霰弹,打不进这冰雪覆盖的污泥坑,这遍布沼泽的沟壑。政府的一切措施都无济于事,一切要求都遭到歪曲;它被欺骗,被愚弄,被蒙蔽,被出卖,而这一切又都是在忠心耿耿、奉公守法的外表下进行的。
斯佩兰斯基1曾试图改善西伯利亚人民的命运。他在各地实施委员制原则,仿佛问题在于哪种盗窃好——是个人盗窃还是集体盗窃。他撤换了几百名老骗子,又起用了几百名新骗子。起先他把地方官弄得惶惶不安,以致官员纷纷向农民行贿,怕他们检举揭发。但过了两三年,官员们发现,对他们的升官发财,新制度不比旧制度坏。
还有一个怪物韦利亚米诺夫将军2,他在托博尔斯克雷厉风行,干了两年,想消灭贪污舞弊,但看到毫无成效,只得草草收场,从此什么也不管。
另一些人比他明白事理,根本不想尝试,他们发了财,也让别人发了财。
一个白发苍苍的农民,为了一件显然不公平的事去告状,莫斯科省长谢尼亚温3对他说:“我要根除贿赂。”老头儿听后不觉笑了。
“你笑什么?”谢尼亚温问他。
“老爷,请原谅,”农民回答,“我只是想起了我们一个小伙子,他夸口说,他能举起大炮,他还真的试了试,可惜没有把大炮举起!”
这个故事是谢尼亚温亲口讲的,他属于俄国官员中那种不切实际的人,他们以为讲几句正义之类耸人听闻的空话,严厉惩办几个落网的骗子,就可以消灭在俄国监察制度树荫下自由繁殖的贪赃枉法的毒菌。
要消灭它只有两个办法:把一切公之于众;彻底改组整个机构,重新实行仲裁法庭、口头诉讼、地方官员民选制度等等彼得堡政府所敌视的一切具有人民因素的措施。4
西西伯利亚总督佩斯捷利,被尼古拉处决的著名的佩斯捷利之父,是真正的古罗马地方总督,而且是最野蛮的一个。他一贯在全边区实行公开的掠夺,他的暗探封锁了它与俄罗斯的联系。没有一封出省的信不受到检查,任何人敢于对他的统治提出申诉,都要倒霉。他把一等行会5的商人关了一年,锁上镣铐,亲自审问。有的官员被他派往东西伯利亚边境,两三年不得回来。
人民长期忍耐着,最后,一个托博尔斯克小市民决定上告,向皇帝呈报真相。他不敢走一般人走的路,先绕到恰克图,又从那儿随着茶叶商队穿越西伯利亚边境。他找到一个机会,在沙皇村向亚历山大呈上了状子,恳求他看一下。状子上那些可怕的事件使亚历山大愣住了,他感到吃惊,把小市民叫来,与他谈了好久,深信他的告发件件属实,伤心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现在回家吧,老弟,这案件会查清楚的。”
“陛下,”小市民回答,“我现在不能回家。请陛下最好把我关在牢里。陛下与我的谈话不可能保持秘密,我会给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