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七章 德国流亡者1(第10/14页)

为什么他不在诺昂河中洗澡时淹死?为什么不在哪儿给火车轧死呢?那么他就可以不知道忧愁,在古物陈列室和小吃部,在碟子和音乐之间,逍遥自在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了。

1849年6月13日以后,我离开了巴黎;米勒在昂坦大街高呼“拿起武器!”的壮举,我已在别处谈过。1850年我回到巴黎,没有见到米勒,他在乔治·桑那里;不久我便被赶出了法国。两年以后,我在伦敦,走过特拉法尔加广场。有位先生举起夹鼻眼镜,正目不转睛地观看纳尔逊雕像,看过前面以后,又看它的右面。

“啊,这是他?好像是他。”

这时那位先生已在端详海军上将的背影。

“米勒!”我大声喊他;他没有马上理会:一个不高明的人塑造的不高明的雕像居然使他看得津津有味,但过不一会儿他便大喊一声“我的天!”扑到了我的身上。他已搬到伦敦居住,幸运之星变得暗淡了。不过很难说清楚,为什么他正好也跑到了伦敦。一个浪荡子,只要身边有钱,不可能不上伦敦逛逛,否则便留下了一个空白点,难免遗憾终身,但是他即使有钱在伦敦也住不下去——没有钱更是连想都别想。

在伦敦必须货真价实地工作,像火车头一样不停地奔走,像机器一样正常地运转。如果一个人离开了一天,他的位置就会有另外两个人争夺,如果他病了,那些给他工作做的人就会认为他死了,而那些该向他要钱的人却认为他还身强力壮。

米勒,米勒……你不再充当柏林的维吉尔,离开了维娅朵的沙龙,走出了乔治·桑的舒适农庄,还能上哪儿!你再也吃不到诺昂的鲜羊肉和阉母鸡了,再也享受不到从早上吃到晚上的俄国式早餐,从晚上吃到明天的俄国式晚餐了,再也见不到真正的俄国人了——在伦敦的俄国人都匆匆忙忙,局促不安,走投无路,哪有工夫照顾米勒。对,顺便说一句:再也见不到太阳了——在没钱买室内取暖的燃料时,它可以把你照得暖洋洋的,舒舒服服……这里有的只是雾和烟,永恒的工作,争夺工作的战斗!

过了三年,米勒显著衰老了,一条条皱纹越来越深——他落魄了,教课没有生意(尽管从德国人的标准看,他还是相当有学问的)。为什么他不回德国?这很难说,但是就德国人而言,尤其是米勒这种疯狂的爱国者,只要在德国以外住过几年,便会对祖国怀有不可克服的厌恶心理,与怀恋祖国正好相反。在伦敦他总是入不敷出。将近十年的谢肉节的狂欢生活就此结束,严峻的大斋期开始了,它把善心的浪荡子弄得无可奈何,神不守舍,每天得张罗生活费用;他东奔西走借些小钱,显得那么可怜,成了狄更斯笔下的人物,然而他还在写他的《厄利克》,还在幻想,一旦出书便可名利双收……但是《厄利克》还是难产,迟迟不能完成。米勒的消遣,除了啤酒,已只剩了一种:星期日搭廉价火车旅行。他花极少的钱坐极长的路,可惜什么也没看到。

“我上怀特岛,买的来回票(记得是四先令),明天一早就可返回伦敦。”

“你在那儿能看到什么?”

“是的,然而这只要四先令呢……”

可怜的米勒,可怜的浪荡子!

不过,让他去怀特岛吧,哪怕什么也看不到,只要也看不到未来就好:在他的占星图上已没有一点光明,一个机会。这个可怜虫,他将凄凉寂寞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伦敦的大雾中。

1 这一章在赫尔岑生前没有发表过,这主要是由于赫尔岑在一生的最后几年,对马克思的态度有了一定程度的转变。赫尔岑与马克思不认识,但由于思想上的距离,当时复杂的政治环境,以及巴枯宁和卡尔·福格特等人的影响,赫尔岑一直对马克思抱着很深的成见,不理解马克思的活动,并对他作了多次攻击,马克思也一再还击,这一切使两人长期处于对立状态。但他们的矛盾,根据后人的研究,大多只是出于误解,因此必须放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上来理解这一章。

2 原文为德文,这本来是德国一些大学生在巴登-普法尔茨起义失败后,1849至1850年流亡在日内瓦时的一个小团体,这些人放浪不羁,酗酒闹事,自以为这便是与社会对抗的革命行动。1859年,卡尔·福格特在《我对〈总汇报〉的控告》中,竟用“硫磺帮”来称呼马克思等人,诬蔑他们是流亡者中的“诈骗集团”。这激起了马克思的愤怒,马克思于1860年发表了《福格特先生》一文给予还击。赫尔岑当时与福格特站在一边,这里的所谓“硫磺帮”也就是指马克思等人。

3 舒尔茨(1829—1906),德国革命者。1848年因参加巴登起义被捕,后越狱逃脱,1852年到美国定居,入美国籍,成为政界的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