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旧信选编 (《往事与随想》附录)
啊,多少个水手和船长消失了,
他们高高兴兴踏上遥远的旅途,
走向了这黑暗的地平线……
多少人无声无息地消逝了……1
维·雨果
我怀着一颗颤抖的心,一种痛苦的欢悦,那神经质的、也许还是近乎恐怖的欢悦,望着那些人的信,这些人是我年轻时见过,或者虽未见过,但由于他们的言论、他们的作品而爱过的,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不久前,我在《雅典娜》上读到卡拉姆津的信,在《图书杂志》上读到普希金的信时2,又体验了一次那种感情。整整好几天,他们一直在我眼前,不仅他们,还有他们那个时代,他们的全部处境,在我想起它们的时候,读到它们的时候,都随着这些信一起复活了——还有1812年和1825年,亚历山大皇帝,当时的书籍和服装,也在我的眼前出现了。
这些信像在冰雪下度过了冬季的枯叶,令人想起另一个夏季,它那炎热的或温暖的夜晚,那一去不复返的日子,你仿佛又看到了那枝叶茂盛的栎树,看到风怎样把叶子吹到地上,尽管现在栎树已不再在你的头顶喧闹,也不会再像书中那样以它的全部力量使你感到压抑了。信中那形形色色的内容,那无拘无束的轻松语调,那日常的琐事,把写信的人又唤回到我们眼前。
可惜我保存的信不多。我的生活把我吹到了不同的海岸上,不同的土层中,我与许多人发生了关系,但是三次警察的袭击(一次在莫斯科,两次在巴黎)教育了我,我不再保留任何信件。1852年我离开意大利时,打算穿过压制一切的帝国,我销毁了不少我所宝贵的信件,但仿佛为了补偿这一点,我在伦敦又收到了我留在莫斯科的几札旧信。
从1825年起,飞速发展的形势越来越牵涉到每一个人,最后把大家汇集到了共同利益的洪流中。新信仰的建立,热烈的友谊,引起了繁忙的通信,它的发展逐渐演化成了不断扩大的内心自白……一切反映在、残留在信上,而且都是匆匆写下的,也就是没有经过粉饰和美化,一切沉积在那儿,保存在那儿,像变成化石的软体动物,似乎要在将来的最后审判中作证,或者为自己不公正的命运提出指责:“难道盛年的我竟是这样?”3——仿佛人的衰老是一种罪过。
但我首先要编选的,不是一生中这年轻的、抒情的时期的信件。那留到以后吧。现在我要发表的是十几封信,写信的大多是知名的、我们所爱戴或尊重的人。
伊斯坎德尔
1859年3月1日
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波列沃伊4的信
您知道我一向多么爱您和尊重您,因此我说我收到了您的信,心里有多么高兴,您一定相信,我的话是真诚的。这好消息对我说来真是宝贵的收获,多谢上帝,您安然无恙,没有气馁,您还在继续从事您的工作,有时也可以与您交换一些意见。振奋精神,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时间对一切是最宝贵的药物。我们还会见面,还会像从前那样怀着对人类无私的爱讨论哲学问题。现在首先要请您原谅,我收到您的来信后没有立即回信,请不要责怪我。原因在于我的彼得堡之行,这是我几乎没有料到、也没有打算过的,它占去了我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后来又忙于一大堆琐事,加上我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好;您不会相信,从我们分别以后,我在精神和物质方面经历的各种麻烦和不愉快有多少。莫斯科叫我这么讨厌,也许我会终于决定完全离开它;最低限度,今年夏天从六月起我要住在彼得堡。如果必要,我不得不继续从事我的活动,那么我就得在彼得堡把它继续下去——彼得堡像一个年轻的美人正在发育成长,取代在各方面日益衰老和虚弱的莫斯科。但将来究竟怎样,只有上帝知道,现在我还在莫斯科,不论什么时候,您想到什么,欢迎您写信给我。如果您想与出版界和读者建立什么联系,我乐意作您的中介人。您那篇谈霍夫曼5的文章,我收到了。我觉得,您对他的评价是适当的、正确的,但是如果您想发表这篇文章,那么请接受我友好的劝告:它在文字上还太粗糙,需要作些修改,同时,在送审前,应该删除一些语句。如果不进行这些修改,除了它们会给我们带来不愉快(哪怕这只是刊物的事)以外,我得问,这些语句有什么意义?问题在于实质,不在于表达方式。如果您相信我,我愿意为您代劳,从政治和文字上负责对您的文章作一些修正,然后把它交给任何一份刊物都行。但未经您的许可,我不便对它作任何改动,当然,在未经修正前,我认为不宜把它交给别人。请您相信,我把您当作兄弟一样,希望您一切顺利,我深信,您目前的处境不会长久,只要您在各方面小心一些即可。我想,您目前也许正处在委屈和愤慨的状态,但是我们谁在生活道路上没有经历过坎坷和不幸呢?多谢上帝,但愿我们只是在青年时期感受到这种沉重的痛苦。以后我们对周围一切的看法和态度,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啊!伟大的上帝!我亲自体验过,也仍在体验着这一切,而我还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