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6页)

戈登带着庄严和悲伤的骄傲点点头,压抑着怒火,冲妻子说:“你看到谁才是法西斯的真正敌人了吗?”

列奥恼怒地说:“共产党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囚犯头子就曾非常享受打死老人,他还做了其他很多我当着你妻子的面说不出口的事。”

戈登变得如此愤怒,在他通常都控制得很好的脸上一览无余。他妻子立刻对莫斯卡说:“你何不哪天晚上带着你的姑娘过来,也带上列奥。”他们讨论聚会细节,让戈登有时间恢复。突然,戈登冲列奥说:“我不相信那人是个共产党,他以前也许是,但肯定要么是个叛徒,要么是个冒牌货。”

安和列奥听到这个都大笑起来,但莫斯卡把他尖刻、深沉的脸转向戈登:“那人在集中营里待了很长时间,看在上帝的份上,你难道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列奥几乎是安慰地说:“是啊,他是待在那里时间最长的囚犯之一。”

在他们头顶的一间房里,一个宝宝开始啼哭,戈登跑上楼,抱下来一个看着比他六个月的年龄大得多的健康男婴。戈登换了尿布,骄傲地炫耀他的技巧。

“他比我做得好,”安・米德尔顿说,“而且他很享受做这个,我肯定不。”

“你们俩何不就待在这里不去俱乐部了?”戈登问。

“是啊,”安说,“请一定留下来。”

“我们可以多待一会儿,”莫斯卡说,“但十点左右,我们得跟艾迪・卡辛在俱乐部碰头,他去看歌剧了。”

安・米德尔顿吸了吸鼻子:“我打赌他真是去看歌剧了。”

“再说了,”莫斯卡说,“今晚俱乐部有单身派对,表演应该会非常好看,我们这位列奥从没看过单身派对表演,他一定不能错过。”

当戈登送他们去门口时,他对莫斯卡说:“我们总用不完军需卡上的所有配额,如果你需要买杂货想用卡,知会我一声就行。”

戈登锁好门,回到起居室,安对他说:“真的,太丢人了,你对列奥太粗鲁了。”

戈登知道这从她嘴里说出来是很严厉的责难,他并未反驳,但坚定地回道:“我还是认为那人是个冒牌货。”

这次他妻子没有笑。

柔和的玫瑰色灯光暗下去,艾迪・卡辛在座位上倾身向前,跟其他人一起鼓掌,白发苍苍的年老指挥走到台上,用他的指挥棒快速敲着乐谱架。帷幕升起。

音乐缓慢却充满激情地奏响,艾迪・卡辛忘却了自己置身于的学校礼堂、四周的德国人和几乎挡住他视线的两个体格巨大的俄国军官。舞台上那些熟悉的人物现在变成了他的生命,他捂紧下巴和嘴,压抑着脸上的情绪变化。

舞台上,一开始歌唱着他们对彼此爱恋的男女,现在唱着他们的恨。穿着农民服装的男人愤怒地哭喊着,他美丽强壮的嗓音不断升高,管弦乐队的音乐堪堪低于他的歌声,随它高低起伏,像波浪似的,却在需要时完全消逝。女人的声音尖利,穿透过男人的声音,二者融合,乐声缠绕着他们的台词。男人推开她的力气大到她被推开后摔倒在地上,撞到了舞台的木地板。她却立即站起身,尖叫着,富有乐感地斥责他。当男人威胁她,她否认了他的指控时,忽然,男人的声音,和声和乐队,一切都消逝了,只剩下女人的歌声,承认了她的罪孽,收回了自己的反抗,坠入更低沉甜蜜的歌唱,唱着死亡、悲伤,和引领着所有男女的肉体之爱。在艾迪・卡辛面前,男人拽住女人的头发,把匕首刺进她的身体。她大声清晰地呼救,她的情人跟她一同赴死,小号和提琴奏响一段高昂渐增的旋律,男人的声音发出最终的呐喊,一段悠长清脆的复仇、激情和无法慰藉的悲痛的调子。帷幕落下。

穿着绿金相间制服的俄国军官热烈地鼓掌,他似乎是领头鼓掌的。艾迪・卡辛推开人群,走出礼堂,呼吸夜晚的新鲜空气。他靠在自己的吉普边,疲惫却满足。他一直等到每个人都离开,等到舞台上死掉的那个女人出来。她相貌平平,有着明显的德国人特征,松松地穿着一身黑,像个五十岁的家庭主妇一样胖乎乎的。他一直等到她走出视线之外,然后才跳进吉普,开车过桥进入不莱梅老城区。同往常一样,迎面而来的废墟激起某种亲近感,与之融合的是歌剧的记忆,这现实世界的荒诞同他看到的舞台上那个虚拟世界何其相似。现在他从音乐的魔法中解脱了出来,于是为自己那么轻易洒泪而羞愧。为如此简单、直接的悲剧而洒泪,不过是个孩子才会相信的无辜动物遇到灾难的故事。他的泪水是他永远无法明白的孩童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