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4页)
那天傍晚,赫拉把木刻童话插图贴到了墙上,她说是为未出生的孩子买的,但莫斯卡觉得那是某种迷信,一种能让一切都顺利的魔法。她贴好后说:“我想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桑德斯夫人。”
“上帝,我今天太累了,”莫斯卡说,“我们干了很多活。”
赫拉在床上坐直,双手交叠,仔细打量着这几乎正方的房间。奶油色的婴儿推车靠在一块浅蓝色花朵窗帘边,看着就像墙上的一幅画。一块蓝布铺在一张小圆桌上,两张椅子上则铺着浅灰色坐垫。地上是块随着年月而褪色的栗色地毯。床和梳妆台都是桃花心木的,每一面墙上都挂着幅乡村风景画,涂着浅绿、紫色、蓝色,还有小溪流淌的白银色。澎湃的喜悦窜过她全身。然后她才注意到莫斯卡的面无表情和别扭。她知道他有些不安,便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腿上。
“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我们去拜访女房东吧。”莫斯卡说。
每间房的门都直通走道,走道尽头还有扇门把整层楼和楼梯隔开,要去另一间房,他们得走到过道,然后敲起居室的门。一个声音让他们进去。
桑德斯夫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当赫拉介绍他们时,她站起身跟莫斯卡握了握手。莫斯卡发现她并没有自己偶尔一瞥后以为的那么老,她的脸上有皱纹,头发盘得很紧,但她笔挺的黑衣下,瘦长身体的流畅动作中带着种有趣的年轻。
“我希望你们想用起居室时就请随便用。”桑德斯夫人说。她的声调低沉甜美,但只是客套而已。
“谢谢您,”赫拉说,“我想谢谢您弄的窗帘,和您放进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如果我们能在任何事情上帮到您,请一定告诉我们。”
桑德斯夫人迟疑了一下:“我只希望你们跟当局不会有什么麻烦。”她有些疑虑地瞟了莫斯卡一眼,好像自己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赫拉猜到了她真正想说的:“我们都非常安静,他不是那种喜欢开派对的疯狂美国人。”她朝莫斯卡微笑,但他没有回应她,“我们只来待几分钟,”赫拉继续,“今天挺辛苦的。所以……”她站起身,大家尴尬地互道晚安,莫斯卡礼貌地微笑,桑德斯夫人回以一个同样的笑,那一刻,莫斯卡意识到虽然这女人年纪不轻,她却很害羞,还因为敌军住在自己家里而害怕。
他们在自己房间里一边脱衣服,莫斯卡一边告诉赫拉那个他差点忘掉的消息:“把米德尔顿家送回美国的通知终于下来了,他们下周走。”
赫拉很吃惊。“噢,那真是糟糕。”她说。
“别担心,”莫斯卡说,“我能弄到其他人的军需供应卡,还能跟真正的德国人一样去乡下换东西。”
赫拉上了床,说:“所以这才是你今天看起来如此担忧的原因。”莫斯卡什么也没说,她睡着后,他睁着眼躺了很长时间。
他感到很怪异,好像现在所有的一切,背后的目的都是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他终于像敌人一样生活了。这栋房子和他周围的房子里都满是德国人,在他的床上怀着他孩子的她也是。他怀念兵舍里派对的声音、轰鸣的吉普引擎和广播调到陆军电台播着的美国音乐。这里寂静一片。走道上的厕所发出突然的水声,桑德斯夫人,他想,他自己也得起夜了。他等了一会儿,让那女人有足够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之后,他站在拉着窗帘的窗边,抽着烟,试着看清外面的黑暗。他试着回想第一次拿到武器、他的第一顶钢盔、他在第一堂作战指导课上学习如何在敌人面前保护自己。但现在,那看上去既不真实也不重要。他真正的同伴是这间房、这台手推车和床上的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