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6/14页)

“我们不得不强行给他们治疗。”托克马达教授也要强调。

“费力不讨好的事啊。”西梅奈斯又附和一句。

“我们诊所的一些患者还创建了工会,您知道吧?”托克马达教授问我,“他们决定罢工,拒绝我们的治疗……”

“这对全体医务人员是一种严重的威胁,”西梅奈斯教授还要补充说,“尤为严重的是,工会主义的狂热已经蔓延到我们诊所的各个部门。”

“我们委托希姆莱教授把这场叛乱压下去。他是个一丝不苟的实践家,能按部就班,给所有工会分子实施安乐死。”

“您究竟做何决定,”托克马达教授问我,“动手术还是安乐死?”

“不可能有别种选择。”

*

事情的进展,并不像我预见的这样。那名警察一直揪住我的胳臂,声称要把我带到最近的派出所,只是为了验明我的身份。所长是个党卫军成员,但是很有教养,读过法国诗人的作品,他见我走进办公室,便问道:

“你来了,说说看,你是怎么打发自己的青春的?”

我向他说明我如何虚度了青春年华,接着,又谈起我的焦虑:在别人为各自前途奔忙的时候,我却只想着沉沦下去。譬如说,在德国占领时期,我那次在里昂火车站的情况吧。本来应该乘火车远避不安和战乱。旅客在售票口前排队,我等上半小时,也就能买到火车票了。然而我不等,没票就登上头等车厢,如同骗子一样。列车行驶到索恩河畔沙隆时,德国检票员进车厢查票,把我逮个正着。我伸出手腕,对他们说我用的是假证件,我是犹太人,名字不叫让·卡西·德·库德雷·马库亚尔。一吐为快啊!

“他们随即把我带到您的面前,警官先生。您来决定我的命运吧。我向您保证服服帖帖。”

警官蔼然地冲我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脸蛋,问我是否真的患了肺结核。

“对此我并不奇怪,”他明确对我说道,“在您这年龄,人人都得肺结核。无论如何要治好,否则一咯血,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了。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假如您生得早些,我就会把您送到奥斯维辛集中营,治疗您的肺结核。可是现在,我们生活的时代更加文明了。给您,这是一张去以色列的车票,犹太人到了那里似乎……”

*

大海犹如蓝墨水一般,而特拉维夫一片白,白到了极致。船靠岸时,他的心脏平稳地跳动,让他明显感到,阔别了两千年,他又踏上祖先的土地。他是在马赛港登上以色列国家海运公司一艘邮船的。在整个航程中,他尽量喝烈酒,打吗啡来麻醉自己,以便缓和惶恐的心理。现在,特拉维夫城就展现在眼前,他可以安详地死去了。

海军上将列维的话音将我从遐想中拉出来:

“对这个航程还满意吗,年轻人?您这是初次来以色列吗?您到了我们国家,一定会意气风发。您会看到,这是个令人惊叹的国家。像您这般年龄的青年,对这种惊人的活力不会无动于衷,而从海法到埃拉特,从特拉维夫到死海,无处不洋溢着这种活力。”

“这我毫不怀疑,上将先生。”

“您是法国人吗?我们十分喜爱法国、她的自由传统,十分喜爱安茹、都兰的温馨、普罗旺斯的芳香。你们的国家,多有气魄啊!‘前进,祖国的孩子们!’真鼓舞人!真鼓舞人!”

“我不是纯粹的法国人,上将先生,我是法国犹太人,法国犹太人。”

列维海军上将以敌视的目光打量他。列维海军上将,长得像杜尼茨海军上将的兄弟。列维海军上将口气冷淡地对他说道:

“请您跟我走吧。”

海军上将让他进了一间封闭的舱室。

“我劝您还是老实一点儿。到时候就会有人管您了。”

海军上将关了电灯,锁上房门。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待了将近三小时。只有他手表的微弱荧光,方能把他同人世连接起来。房门猛然打开,我的眼睛立刻被吊在棚顶的电灯晃花。身穿绿雨衣的三条汉子径直朝他走去。其中一人递给他一张名片:

“埃利亚·布洛克,国家秘密警察。您是法国犹太人?很好!给他铐上!”

第四个人是个哑角,身穿同样雨衣,他走进舱室。

“搜查大有收获。在这位先生的行李中,搜出好几卷普鲁斯特和卡夫卡的著作、几幅莫迪里阿尼和苏丁的绘画复制品、查理·卓别林、埃里克·冯·斯特罗海姆和格劳乔·马克斯的几张照片。”

“毋庸置疑,”那个名叫埃利亚·布洛克的人对他说道,“您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把他押走!”

在他们推搡下,他走出舱室,觉得手腕有灼痛之感。上了岸,他的脚一踏空,便跌了一跤。一名警察就势照他肋骨踹了几脚,接着揪着手铐链将他拉起来。他们穿过空荡荡的码头。一辆囚车停靠在街口,类似一九四二年七月十六—十七日大搜捕时,法国警察所使用的囚车。埃利亚·布洛克坐到驾驶室副座上。他登上后座,紧随着三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