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4/14页)
因为,我生活的这个世界本身,都不再相信“和平”,不再相信“痊愈”。受到惊吓的小市民们,在各个角落里哀怨悲号,他们除了纠缠和砍价之外,脑子里什么都不想。阴郁的光线,投向生活的山野。我生活在一个可怕可疑的世界里,那里的国家政要们一次又一次地给民众缓期,似乎在公开鼓励大家,可以往地里再播种一次小麦,可以再写一本书或建一座桥;生活和工作就在这种永恒的危机感中进行。我所出生的那个阶层,跟迅速攀升的阶层混淆到了一起;它的文化层次在最后二十年里令人震惊地坠落,文明人的需求岌岌可危。我所学习并笃信的思想,日复一日地像一钱不值的破烂被扔进垃圾堆;从众本能的恐怖统治,笼罩在昔日文明的辽阔领域之上。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不仅已对精神的伟大造化不屑一顾,而且还把它跟日常人和市井精神的风格相对立。能够显著、有效地影响我们这个时代的思想,充满了绝望;我对同时代大众的庸俗品位、娱乐与需求感到不屑,我对他们的道德观持怀疑态度,那些完全满足大众欲望的当代技术与称雄的野心,在我看来都是悲剧。有灵魂的人是孤独的,他们被迫钻进各地的茔窟,就像在中世纪怀揣密文、到处藏身的僧侣们躲避征服者的迫害那样。确定无疑的悲剧性惊恐,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这段时间里,我必须尽可能地活下来,并写作。这非常困难。有时候我惊诧地意识到,在灵魂里和品位上,我觉得自己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根本不像二十五岁。我们这些在这个“阶层”最后一个荣耀时刻降生的人,命运都相同。今天的写作者,似乎只想为他们身后的时代留下见证……见证在我们出生的那个世纪里,曾经高唱过理性的凯歌。只要我还能写下一个字,我就会见证:见证曾有过这样的一个时代,生活过这样几代人,他们蔑视本能,高唱理性的凯歌,他们相信精神的抵御力能够遏制芸芸众生的死亡欲望。就生命规划而言,这算不上是个大手笔,但我做不出别的规划。我能做的一切,就是想以自己冷酷、不忠的方式,保持对道德的忠诚。是的,我耳闻目睹了欧洲,我亲身经历了一种文化……我能否从生命的手中获取更多?好吧,我在这里告一段落,我就像一名从惨败的战役中幸存的讲述者语调沉重地说:我想要记住,我想要沉默。
自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