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藏往事](第7/11页)
三人不敢久留,沿路依旧是白茫茫的雪,没有明显的参照物。成子发现还有一组诡异的水泥柱子立在雪面以上,约隔几十米一根。他们遂以此为路标沿着往前走。但就是这个举动,又差点儿葬送了三人的性命。
还没走到第三根水泥柱,成子突然脚底一空,好在他眼疾手快,反应迅速地急忙横向一躺,但就算这样,两秒钟不到,人也往雪里掉进去一大半,宁博他们见状不妙,死拖活拽地将成子拉了出来。三个人后撤几米,跪倒在雪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等平静下来仔细一看,三人直感后背发凉—那组水泥柱子是电杆,是斜着横贯峡谷架而架设的。
继续前行,没走多久,看见雪地里露出藏民放牧的牛棚。那牛棚用石块垒砌,分为三层:最上层储存牧草,中层住人,下层是支撑。现已被大雪覆盖,只剩一层半还露在外面。他们满怀希望地走到面前一看,希望的火花再次瞬间熄灭—门户被石块非常仔细地封堵住了。当地藏民熟知山性,知道这样的大雪肯定会封山,所以他们把牛群圈
到一起之后便离开了,等积雪融化后再回来牧牛。但不知为何一定要封上牛棚?不过虽然如此,好在还有栖身之所,不至于夜幕降临后继续露宿雪地,否则就真是凶多吉少了。
三人从雪地里刨出一条路,搬开石块,一脚将门踹开。进去看见壁炉,赶紧抱来茅草想生火取暖。但没料到牧民离开之前把烟囱拆了,不仅封门,还拆烟筒,着实让人不解。
火最后没能生起来,却弄得满屋子都是烟。三人怕被烟雾呛死,只好平躺在地上,那烟就在鼻子上方三五厘米处弥漫着。后来,在角落阴影里又发现留有一床硬成壳儿的脏褥子,成子抓了过来,不问新旧净垢就拆为三份,又加盖了些茅草。身上衣服全湿透了也没敢脱,三个人挤在一起聊天,制造些人为的声音以抵御山风在空谷里呼啸所带来的冷寂与孤独。因之前消耗了大量体力,又未能进食补充能量,他们早已筋疲力尽,不一会儿便都睡着。
成子凌晨四点半左右被冻醒,看到亮光从石头窗洞里透射进来。再看身上,热气正沿着茅草的缝隙向上蒸腾。把茅草一掀,聚集在体表的热气向四处逃散,躺在地上的三人就像刚出锅的包子一样。宁博把随身小背包里的衣服拿了出来,成子终于可以脱下身上早已被浸透的湿衣。干爽的衣物让热量得以聚集,他行动也灵活了许多。但袜子依旧让人头疼,潮湿的袜子经过一夜严寒早已被冻硬,此时正站立在地面上。没有火堆来烘烤,只好用身子焐,软化后又凑合穿上,像穿了一层湿泥。
清晨六点,雪还在下。
三人水米未进,饥寒交迫,别无选择,只好继续上路求生。
走了四个小时,将近十点多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走完的迹象和征兆。
成子开始接近临界点了,起初他只有一个信念:我一定不能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就死了呢……前半辈子里重要的人和事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里闪现、播放、重复;而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全然一片空白,就和眼中透映的雪地一样。
成子出现了初期的雪盲症状。手脚和脑袋开始像别人的器官一样存在着,嘴唇也沉重得合不上……成子想:快了,快了,这辈子看来马上要走到头了,最后一刻是选择躺下找个舒服的姿势在雪地里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呢,还是依旧往前走,直到一个跟头栽倒不再爬起来?宁博呢?其他两个人呢?怎么完全不见了踪影?什么时候走散的?是我掉队了还是他们掉队了?他们还活着吗?我要不要践行诺言陪着他们一起去死?
他慢慢地思索着,佝偻着,机械地走着。
时间过得很奇怪,一分钟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一小时又像一秒钟那么迅速……他就这么一边思索着一边走着……影子怎么跑到身前了?这个光线角度,应该是下午三点了吧。那个远远的东西是什么?四四方方的,像个拙劣的亭子……那是,那是聂拉木的加油站!
成子努力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到了?! 走到了!
紧接而至的是崩溃—血液瞬间涌入大脑,一阵眩晕和恶心!连接心智和肌腱的最后几根弦在这一刻全部绷断。他甚至听到了几声脆响!一个小时前,他几近意志崩溃的时候,离目的地只不过一公里左右。
意识似乎不再主导肢体,躯壳凭借的也不是惯性。成子觉得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推着他,推得他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跑过加油站,跑过小邮局,最后一把把他推到宿舍门前。
成子后来跟我说:“我对天发誓,那是一只手!我甚至感觉得到那只大手的食指和无名指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