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预约你的墓志铭](第7/9页)

他在大年初一那天去世了。

说来也奇怪,那几天她特别想回家,莫名其妙地想,她直接放弃了前往土耳其的计划,从尼泊尔原路折返回拉萨,一路搭车回了重庆。

刚回家的时候,爷爷情况还好,只是感冒住院了,她给他看了很多印度的照片,讲了那次印度之行,又给他看了巴基斯坦和印度的降旗仪式表演……然而他很快就走了。对爷爷的去世,她并没有十分难过,但对他最后的时光感受颇多。

一直以老党员自居的爷爷,自从奶奶去世后,居然开始信仰基督教,那是白玛央宗奶奶的信仰。

他拿着一本《圣经》不停地说:“哈利路亚。”然后,他问她:“你知道哈利路亚是什么意思吗?哈利路亚是赞美神、感谢神的意思。”

几年前,他还在冷眼看着家里的三姑六婆们一窝蜂去教堂,他还淡定地天天坐在老藤椅上看新闻关心政治。

后来,他忽然就慌乱了。

生病检查之前,他很紧张,晚上紧张得睡不着,一直不停地看手表。去世的时候,由于哮喘,他插了呼吸器不能说话了,如果就此去了那么就等于再也不能说话了。也许他感觉到了什么,插管的时候使劲儿挣扎……

这一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思索很久—如果他能说话,他会说什么呢?

她说:“爷爷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按照爷爷的级别,最后他是盖着红色的旗躺在冰棺里开的追悼会。

旗的最里面一层,是基督姊妹们给他盖上的一条印有红色十字架的白色麻布单。

2009 年6 月,她和我坐在一起聊天,聊到生死,包括她目睹爷爷的临终慌乱。

她问我:“如果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是否就还来得及?”

她把我问得很慌乱,没有几个人闲坐聊天的时候会像聊邻里八卦一样漫谈生死之事。她一句话问懵了我的脑袋,问得穿衬衫打领带、手机短信不断的我,淌下一滴冷汗。我说:“我哪里有资格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去读《生死书》,去读《中阴闻教得度经》吧……姑娘,你不一直在准备着么?”

没有相机的摄影师

2009 年10 月,她生日那天,她应聘上了个梦寐以求的工作,那是一个临时的小活,头衔她很满意:特约摄影师。

那次的工作是给一本旅行指南拍照片。150 张照片,一共8000 元,还包括所有路费开销……于是她在生日当天,坐上500 元一张票的早班飞机飞往乌鲁木齐。我问她:“这样的差事,当时为什么会找到你这样的技术平庸型选手呢?”

她分析着说,应该是那边刚刚平静,几乎没有摄影师有胆过去。

她闲着,胆子又大,又不嫌工资低,又是个那么纯粹的摄影器材爱好者和摄影风光爱好者,所以就去了。

东子是个理发师,之前也是混拉萨的第三代“拉漂”,在北京郊区租着两室一厅,她厚着脸皮去借住了好几个月。找到工作时,她正好留宿在东子家。东子说,接到这个活的时候,她很激动、很矫情地流下了一行热泪。

那是一个离机场很近的房间,由于离机场太近了,可以看见飞机头上的大灯,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UFO 。东子每天接近中午才出门,深夜回来,天天疲于奔命,疲惫不堪。而她天天在那个朝北的小房间里,看着飞机起飞降落。

去新疆之前,她的一个云南朋友黄溪贝来北京找她玩,跟她一起住在东子那里,后来被她忽悠一起去了新疆。她忽悠黄溪贝去新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之前为了凑足去某个国度的路费,卖了自己的相机。

她用那台相机记录了太多山和人,那是她唯一值钱的家当……所以,2009 年的时候,白玛央宗是个没有相机的摄影师。

在她没有家伙的时候,她居然斗胆接了一个拍照的活儿!黄溪贝的到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因为她正好带了一个尼康D80 。白玛央宗玩儿命地忽悠她说:“这时的新疆是最神奇、最美丽、最特殊、最……去了以后,可以给你拍很多漂亮得要死的写真照片,然后你就能找到男朋友,就能嫁出去了。”

黄溪贝傻呵呵笑着,憧憬着……然后,跟着她在寒冬腊月里去了新疆。

那时乌鲁木齐的氛围可想而知,她每次坐出租车去南门和二道桥拍大巴扎的时候,经常被出租车司机质问:“没事去那儿干吗?装什么胆子大的!”

人家是好心,她却没法领情,大巴扎还是要拍的。

根据拍摄计划,她和黄溪贝一起去了哈密魔鬼城、木垒胡杨林、鸣沙山。她边工作,边给黄溪贝拍照片。黄溪贝也给她拍,空旷无人的野地里,她忽然开始脱衣服,她脱光了衣服让黄溪贝拍,她说:“真奇怪,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个男人。我们很快就要老了……谢谢你帮我留下最美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