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预约你的墓志铭](第9/9页)

他们在山上突然遭到了大蜜蜂的攻击,刚开始只有三四只。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头上已围满了大蜜蜂。白玛央宗戴了一顶帽子,穿着一件T 恤开衫,她拉着帽子就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腾出手来捂胸口。

她说:“大蜜蜂最多的时候,我耳朵都快被震聋啦,轰炸机似的声音呜呜响。”然后,她身上掉下很多死去的大蜜蜂,衣服上挂着一根根黄黄的毒腺,那是它们的内脏吧。她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蜂蜜和内脏混合的恶心的味道。下山的时候,他们连滚带爬地跑得飞快,这是在逃命,也是在玩儿命。陡峭的山坡,一块绊脚的石头就可以把人飞弹出去,要了人命。

小时候,她曾经幻想过几种逃命的场景,其中一种就是被蜜蜂追—没想到梦想成真了。

她边跑边看见远远的雅鲁藏布江,心想怎么办,遇见这种情况到底怎么办?需要跳江吗?跳江会死吗?但容不得她多想这个问题,因为江边太远了,而且去江边的路上全是带刺的灌木丛。她心想:左右都是惨死,太欺负人了!

这些大蜜蜂拼足了劲儿跟人同归于尽。她的后背、脖子、肩膀、头顶都被扎得疼疯了。有一只蜜蜂绕道正面,选她身上最软的地方钉了上去……她“啊”的一声,眼泪鼻涕一下子全出来了。

他们不知道蜜蜂还会有多少,足足跑了一公里多才慢慢甩掉蜂群。一个专家感动地哭着说:“幸亏再大个头也还是蜜蜂,还不够毒,如果是马蜂,咱们不死上两次都对不起自己。”

他们队伍里伤势最严重的有三个人,一位是队长,一位是昆虫学家,另一位是个上海晨报的女记者,他们每人平均被叮了一百口左右,光在他们的头上拔刺,每人就被拔了五十多根。最严重的三人,当天下午出现了发烧呕吐的症状,被拉去八一镇上输液,六瓶液体打进体内才算没事了。其余人情况最轻微的是拉肚子,白玛央宗算是队伍里受伤最少的,但也被叮了二十多口。叮到最后,她几乎从害怕变成了完全的愤怒了,一手抓一只,统统捏死。

后来,她拿着她伤后的照片给我看,从那个时候起,我对“猪头三”这个词儿有了新认知。

白玛央宗眼泪汪汪地说:“怎么办?我杀生了,还不止一条命。”

我说:“为了别继续造孽……这张照片千万别拿给你男朋友看。”

她很认真点头,很感激地说:“多谢你提醒,真够哥们……”然后,又眼泪汪汪问:“怎么办?我杀生了……”

2011 年的时候,我还认识了一个女人,一个精致婉约、楚楚动人的都市丽人。

我约她去农家乐吃土菜,饭后我们在院子里纳凉。她端起一杯开水慢慢往地上倒,地上是一串小小的蚂蚁洞,一小片烫死的黑黑的蚂蚁浮在水洼上。

她很可爱地冲我笑,说:“讨厌死了呢,刚才都爬到我鞋边上了……”

我也很可爱地冲她笑,然后我们AA 制埋了单。

预约你的墓志铭

这篇文章,我尝试着通过对她的记叙来探讨生死二字,虽然我们都还年轻,但总觉得已经到了应该去思索那些问题的年纪。我有种感觉,她注定会死在旅途中。若那一天不期而至,我不会伤感和惋叹,唯愿她幸福地画圆那个句号。

这些年,我在路上结识过不少像她这类品种独特的女人,她们习惯跟着自己的心走,我把她们唤作心青年。她们和温室里的花朵不一样,自有一套自己的生长法则,自己的新陈代谢频率。我很荣幸曾融入过她们的光合作用中,去共同参悟生死之事。

你读这篇文字的时候,她或许正飘荡在土耳其的街巷里,或许正端着一杯蹭来的土耳其咖啡,喝一口,满口的渣。或许她正站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点点灯火中,偷偷点着一根烟……黑海的风正撩动着她额头的卷毛,蹭过她微微粗糙的面颊。

我很希望十五年后能有机会,再度动笔写她。

如果可以,我愿意完整地去记录她年轻时的每一段神奇的旅程。

那时她肯定已容颜老去,甚至可能已变成了一个世故沉稳的中年女人。我希望,届时我的文字能和她旷野中的裸照一起,成为唤起她心头热血的良药。

嘿,如果届时你早已死在路上了,我很乐意穿越千山万水,帮你去写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