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死之前,我们都是需要发育的孩子](第2/7页)
“去年一年,我见过两回。一次是两位爬山的老人,相互搀扶着过来了,看见拿着枪站岗的我们,愣了愣,未等我们上前制止,就慢慢转回去了。真遗憾,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打个招呼。
“还有一次,我远远地看见两位学生打扮的女孩上来了,边走边轻轻地说着话。山谷很静,几乎能听清她们聊天的内容。在确定她们不会对哨所产生危险的情况下,我放松了警惕的神经,默默欣赏着这一美丽的风景,心情竟有些徜徉。在荒芜的沙漠听不到鸟叫,却意外听到了动听的流水声音,这意味深长的一幕,让我忽然就摆平了生活的平衡感。
“女孩走过来了,我心里竟莫名产生一丝慌张,脸莫名其妙地发烧,腿也开始有点儿抖了。但很快,我把脸部调整出柔和一些的表情,轻声地阻止了她们向营区这边走来。她们没和我说话,马上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平衡感迅速消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丝丝气愤……”
鸟人鹏鹏和我,两个迷迷瞪瞪的青年,各自转悠在各自的灰色山谷中,晦涩而别扭。我们那时都没什么朋友,在苍白的生活里各自茕茕孑立。
就像大部分迷茫的年轻人一样,薄雾里,揣测着前方的人生。
有一点儿寂寞,有一点儿惶恐。
宽巷子里的老故事
鸟人鹏鹏退伍后来到成都,历经艰辛混到了一个小报记者的职位,算是混进了媒体圈。
巴蜀多怪杰,平媒和电媒中要不就是平庸至极的文字搬运工,要不就是隐隐其中的牛人。近朱者赤,他那时候是块海绵,别人聊天他就竖起耳朵听,虚心求教后,他开始扎书店淘书读书。
先补课读哲学,起手读康德,然后是鲁多夫·奥伊肯……硬生生啃完了。后来越读越广,读奥威尔、读托克维尔、读约翰·洛克……直到读出一肚皮的恍然大悟和郁郁不平。他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愤青,在报纸上发不出真实的文字,就化名混天涯社区发帖子,也在博客上写些愤世嫉俗的时评文章,博客点击率一度惊人,粉丝量在那个年代算是可圈可点的。人一得意就开始膨胀,笔锋利得像三棱刮刀一样锐,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指名道姓去剖析,导致博客开一个就被封一个,然后被请去喝茶。
喝完茶出来,工作丢了,但再求职的时候反而容易了一些,他继续撰文为生,哪儿能发就发哪儿,各种化名。川地崇文,几年之后,他莫名其妙地在某些场合成了一个颇受人尊重的人。有人开始喊他“张老师”,他少年老相,谈吐深沉,常让人误以为四十几岁。
他自认为自己已重塑了一种价值观,就不再刻意追求个体命运的改变了。川地散淡文人的基因在他这里萌芽,关于对故乡的逆反、对个体命运的不满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川人爱摆龙门阵,包括形而上的龙门阵。他经常坐在宽巷子的藤椅上和人聊概念:“良心是一种本能,一种根据道德准则来判断自己的本能,什么样恶劣的社会环境诞生什么样的弹性道德,有什么样的弹性道德就有什么样的弹性良心……”
那时宽巷子里的同道不少,没人觉得他太幼稚,也没人觉得他太过迂腐。
那种氛围,让人羡慕。
宽巷子那时还没改建,古老的少城瓦檐阴萌着老石板街,几把竹藤椅一摆就成一个茶摊,几个茶客一聚就是一场小沙龙,惬意得很。当时那里游人罕至,只有两三家卖茶、卖烧烤的小门脸儿,不像现在这样仿古建筑扎堆,塑料感这么强。当年的宽巷子里有个叫龙堂的青年旅舍,价格低廉,是纯正背包客才会去住的地方,一度聚拢过一群户外牛人、徒步达人。偶尔自发召开的经验交流沙龙品质之高堪称国内翘楚,但听说现在的龙堂一般背包客已经住不起喽。
宽巷子也曾一度是部分成都传媒人和文化人的聚会地,几块钱一碗的盖碗茶一泡,一个下午就在露天龙门镇里打发了。茶客走马灯似的轮流端着茶碗开讲立说,聊什么的都有:时政民生、宪政针砭、古事考据……甚至情色女人,我听到过对荒木经惟最精彩的分析就是在宽巷子的藤椅圈中。还有一次是听两个人辩论伊朗电影,当时那是刚刚才开始流行的话题,守的人头头是道,攻的人如数家珍,俩人都争得有理有据的,记录下来就是一堂不错的公开课。我记得那俩人都穿着大白汗衫拖着大拖鞋,半点儿文艺范儿都没。
比起北方的侃爷来,成都的龙门客没那么会吹牛逼,遣词造句也质朴。说是闲谈扯淡,但思想性实在是很强。空谈未必有益,但总归比喝大酒、打小麻将来得有点儿意义。
我初次去宽巷子时曾和鸟人鹏鹏感慨:“这简直是个稷下学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