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日月山:公主的魔镜从天而降

第二天早晨,我踏上西行列车,前往青海省会西宁。青海是我这次黄河之旅的最后一个省,黄河的源头就在青海。到了西宁,离源头就不远了。从兰州去西宁二百二十公里,就在几十年前,这段路还只能步行或者骑马。步行要八天,骑马也要四天。现在坐火车,只要五个小时。另外西宁的新机场也很快就要投用了,以后每天有航班往返于兰州。青海相对闭塞的交通将一去不复返。不过我还是觉得火车是最佳选择,可以悠闲地欣赏窗外的乡村画卷,又不像汽车那样总有烦人的喇叭。特别是我曾经遭遇的巴士上的种种不爽,有时真能把人折腾死了。

中午刚过就到了西宁,入住“西宁宾馆”后,我到外面随意闲逛,这一逛竟然逛到了青海省博物馆。一路上没有任何标志,就是同一个街区卖面条的小贩都没有听说过它。只有一块小匾宣告它的存在——“青海省历史研究中心”。这座博物馆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的建筑,它曾是马步芳的旧宅。五十年前,当国民党控制着大半个中国时,马步芳曾任青海省长。博物馆并不对外开放,这也许就是它默默无闻的原因。我那天一进大门,馆方竟将我误认为是他们正在等待的某位美国历史学家,还给我安排了讲解员。

博物馆的展品陈设颇为凌乱,貌似馆方在选展和布展上没有下工夫。不过还是有些东西吸引了我。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有五千年历史的彩绘陶壶。壶的边缘绘着一群裸体的人,性别难以判断,他们正围成一个圈在舞蹈。在中国,类似主题的彩陶只有这一件,因此被视为国宝。我忽然想到,这个陶壶可能初衷就是为了旋转而不是为了盛水,在它旋转时,壶上的人物看起来就像真的在跳舞。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它称得上是世界上最早的情色电影了。我向馆方人员提出了这个看法,这一提露了馅,他们开始怀疑我不是他们等待的那位美国历史学家了。于是我就离开博物馆,去看市内的其他景点。

除了这座貌似不存在的博物馆,西宁还有一座不存在但很著名的寺庙。我从宾馆房间可以看到它的遗址,甚至还可以用我的望远镜仔细观察山崖上的洞窟。它就是北山寺,至少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曾提到过它。但是“文革”破坏了这座寺庙。我喝了两瓶啤酒,凝视着窗外的土楼山,北山寺的一大片神殿,曾经就在那座山上。

直到二十世纪中叶,青海一直是西藏的一部分,因此青海现在随处可见藏文化的影响。藏传佛教六大寺庙之一的塔尔寺就在西宁市以南不到三十公里处,它就是我明天一早要去的地方。塔尔寺之所以如此著名,缘于它是六百年前中国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

我从西宁坐巴士前往湟中县,又花五毛钱坐了一公里的马车,就到了塔尔寺。与甘肃的拉卜楞寺一样,塔尔寺也是一个庙宇建筑群,一共有十座神殿,每一座都有独特的风格。购买门票后,游客就可以参观其中的七座了。我的手电和望远镜又一次派上了用场。在塔尔寺的神殿里也有壁画,而且可以说是西藏自治区之外最精美的佛教密宗壁画,甚至比拉卜楞寺和五当召的壁画还要好。

从入口往里走,第一神殿的中心是一座塔,塔上覆盖着价值一亿四千万元的金叶之瓦,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第四神殿拥有全寺最伟大的艺术宝藏,壁画美得令人凝神静气,不敢出声。塔尔寺的多数壁画是先绘在布上,然后粘贴于墙上,最后涂以一层保护性的漆。除了我的手电,神殿里唯一的亮光就是酥油灯了。用酥油灯代替蜡烛或煤油灯有多种原因,其中之一是因为它没有烟,更适应寺庙环境。不过它的气味可不是人一下子能适应的。我就见过一位妇女冲出神殿,找地方呕吐起来。

十座神殿中最吸引游客的是第六神殿,它有固化酥油雕刻的巨幅酥油花(一种彩色浮雕),向游客描绘了黄教的创立和发展过程。这幅酥油花放在玻璃冷柜中。导游说过去为了防止融化,要用冰块把它冷冻起来。每年一月,喇嘛们会把它化掉,用来点酥油灯,然后再用一个月的时间把它重新雕刻出来。

来塔尔寺的游客很多,但朝拜者往往比游客更多,他们动辄一大帮子数百人。一位会说些汉语的藏族妇女告诉我,她是从拉卜楞寺徒步走到塔尔寺的,共有二百多公里,沿途磕了四万个长头,而且打算在塔尔寺再磕五万个。除了磕长头,朝拜者还要围绕各个神殿和舍利塔顺时针转圈,拨动转经筒和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