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第6/16页)
于是,出乎众人意料地,苏维埃政权竟然劫后余生,从此存活了下来。布尔什维克党不但维持住了政权,其寿命甚至比1871年的巴黎公社(Paris Commune)还要长(巴黎公社昙花一现,只维持了两个多月。布尔什维克党掌权之后两个月零十五天,列宁骄傲欣慰地指出,其政权已经比当年的巴黎公社还长了)。其实,新政权还不仅只此寿数。此后,它熬过了危机灾难不断的年月,德国的占领、国内各地的分离行动、反革命活动、内战、外国武装势力的干涉,以及大饥荒与经济崩溃。日复一日,它没有别的路好走,随时面临着两项生死存亡的选择:一是解决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一是应对即刻将临的大难。许许多多的事情,都需要立刻做决定,谁又有工夫去考虑长远后果,去斟酌这些决定会为革命带来何等影响呢?眼前如果犹豫不决,恐怕连政权都将不保,又哪来长期后果好忧虑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革命新政权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来一件解决一件。待新生的苏维埃共和国从烦恼痛苦的灰烬中重新站起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和当初列宁在芬兰车站时对它的构想越来越远了。
无论如何,这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毕竟成功了。革命政权存活的原因有三:其一,党员达60余万的共产党,权力集中,组织严密,为革命提供了一个极其特殊有力的建国工具。不管当初共产党在革命之中的角色如何,1902年以来,列宁不遗余力,一手发展维护的这个组织模式,最终毕竟有了自己的特色和地位。“短20世纪”涵盖的这几十年当中,世界各地的革命政权不论大小,几乎多少都有一点苏联的影子。其二,布尔什维克党是唯一有心并且有力将俄国巩固成为一个国家的政党。正因为共产党有这份心力,那些与它政治立场不同的爱国军官,才愿意加入红军,为其出力效命,红军队伍才得以更快地发展壮大。对这些爱国的旧俄军官而言,他们当时的抉择,看重的不在于布尔什维克党领导建立的是一个自由民主的资本主义国家,还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而在于维护国家完整,使其不致沦入像其他战败帝国一样分崩离析的下场。前车之鉴不远,眼前就有奥匈帝国与土耳其的奥斯曼帝国做例子,而史家抚今追昔,同样赞成他们的想法。因为有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出现,苏俄的领土才不致步前两个帝国的后尘,总算保持了这个多民族国家的领土完整长达74年之久。其三,革命让农民得到了土地。农民是农业苏俄的核心,也是新成立的部队的主力——紧要关头,农民们认为,如果让士绅阶层回来掌权,好不容易分得的土地恐将不保,倒不如留在红军统治下比较保险。1918—1920年的苏俄内战,因有农民相助,布尔什维克才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后来的事实证明,苏俄农民当初还是太乐观了一点。
3
在列宁的心目中,苏联社会主义的最终目的,是为达到世界革命——可是这场世界革命,始终没有发生,苏维埃俄国却因此走上贫穷落后的孤立之路;未来的发展方向,也在当时就被命定了,至少被狭窄地限定了(参见第十三章与第十六章)。不过十月革命之后,紧接的两年之间,革命浪潮的确席卷了全球。对随时准备作战的布尔什维克党人来说,他们对世界革命的希望似乎并非不切实际。德文国际歌中的第一句,就是“全世界的人民,听到了号声”。而这个号声,便响自圣彼得堡——自1918年苏俄迁都,移到战略地位比较安全的莫斯科之后[6] ,又从莫斯科传来。革命的号声,洪亮清晰,声声可闻。不论何处,只要有工人及社会主义的运动,不论其意识形态如何,都可以听到革命的号角。而且号声所传到之处,无论远近,也不只限于工人及社会主义的阵营,如古巴的烟草工人也成立了“苏维埃”式的会议,虽然在古巴境内,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苏俄在海角天涯的哪一方。至于1917年以后的两年时光,在西班牙史上素有“布尔什维克二年时期”之称,其实当地闹事的左派分子,属于激进的无政府主义者,与列宁的主张南辕北辙。1919年在中国北京,1918年在阿根廷科尔多瓦(Córdoba),也分别爆发了学生革命运动。革命的浪潮不久便波及整个拉丁美洲,当地各类马克思主义团体及党派在这段时期诞生。国际共产主义革命旋风横扫之下,主张印第安民族运动的墨西哥强硬好战人士洛伊(M.N.Roy)的声势大跌,因为1917年,当地革命正值最高潮时,自然不谈民族感情,反而与革命俄国认同:马克思、列宁的肖像,开始与本土阿兹特克帝国(Aztec)的皇帝莫克特苏马(Moctezuma)、墨西哥的农民革命领袖萨帕塔(Emiliano Zapata),以及各式各样印第安族人的肖像并列,成为当地革命者崇拜的对象。这些人物肖像,至今仍可在官方画家所绘的大型壁画上见到。其后不出数月,洛伊来到莫斯科,为新成立的共产国际(Communist International)策划,在其解放殖民地的政策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此外,印尼民族解放运动中主要的群众组织伊斯兰教联盟(Sarekat Islam),也立即受到十月革命的影响,部分是通过当地的荷兰社会主义者史尼维勒特(Henk Sneevliet)引介之故。土耳其一家地方报纸则写道:“苏俄人民的壮举,有朝一日,必将成为灿烂的太阳照耀全人类。”居住在澳大利亚遥远内陆的那些剪羊毛的工人(多数是爱尔兰天主教徒),对政治理论显然毫无兴趣,却也为苏维埃成为工人国家而欢呼。在美国,长久以来强烈坚持社会主义的芬兰移民(Finns),也成批地成为共产主义信徒。这些芬兰裔的工人,在明尼苏达凄清萧瑟的矿区小镇频频聚会,会中往往充满宗教气氛:“只要列宁的名字一被提到,立刻心跳加快,热血沸腾……在神秘的静默里,洋溢着宗教式的狂喜迷醉,我们崇拜着从苏俄来的每一件事物。”(Koivisto,1983.)简单地说,世界各地都将十月革命视作震撼全球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