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天崩地裂(第7/14页)
踏进这个政治真空的新力量,是一个各色掺杂混合的大拼盘,从右派的惧外症与种族主义开始,经过主张“分离主义”(secessionism)的大小党派,一直到比较左的各种名目“绿”党及其他种种“新社会运动”,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其中有部分在本国建立了相当的地盘,有时甚至在一地一区成为一霸;不过到“短20世纪”之末,尚无一支新军,能够真正取代原有确立的旧政治势力。至于其他群体获得的支持,则强弱不定、波动甚大。然而,多数有影响力者,均放弃普遍性公民民主政治的标签,改投向某种个别群体性的认同,因此对于外国及外人,以及美法革命传统代表的全盘接收的民族国家体制,有着发自心底的敌意。我们在后面将讨论这类新“认同性政治”现象的兴起。
然而,这些运动之所以重要,不光在其积极内容,而且在其对“旧政治”的驳斥。其中某些势力最庞大者的主要基础,便建立在这种否定性之上,例如意大利主张分离主义的“北方联盟”(Northern League),以及1992年竟有两成的美国选民,在总统大选中将选票投给了党外怪胎——一名得克萨斯州富佬。1989年和1990年,巴西和秘鲁,甚至真的基于“此人名不见经传必然值得信任”的原因,分别选出了新的总统。而英国则全亏采取“非比例代表制”的选举制度(unrepresentative electoral system),才免于70年代以来不时有第三大党诞生的危机。英国的自由派人士,先后或是独立,或与由工党分出的社会民主派联合出击,或双方合并,一度获得足与其他两大党之一旗鼓相当的民众支持——甚或更胜一筹。自从30年代那前一个不景气的时期以来,发生于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初期那种具有悠久执政记录的老政党却大量流失支持基础的崩散状况,可谓闻所未闻——如法国的社会党(1990),加拿大的保守党(1993),意大利政府党派(1993)。简单地说,在危机20年里,资本主义民主国家固有的稳定政治结构开始分崩离析。更有甚者,很多新兴的政治力量中,最有增长潜力的,往往属于以下成分的结合:民粹性质的煽动渲染,高度曝光的个人领导,以及对其他国家或人民的敌意心理。面对这种情景,活过两次世界大战之九死一生的幸存者,有几个能不感到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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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起,类似的危机其实也开始侵蚀属于“中央计划经济”的“第二世界”,只是这个趋势,一时尚未为人注意。病状开始时被极度缺乏弹性的政治制度所隐蔽,其病情随后却因同样原因而成沉疴,因此当变局来临时,其势更感突兀,例如70年代末期毛泽东去世后的中国,以及1983—1985年间勃列日涅夫死后的苏联(参见第十六章)。经济上,从60年代中期开始,国家中央计划式的社会主义经济显然已迫切需要改革;进入70年代,更处处出现退化迹象。此时此刻,也正是这个制度的经济——跟世上其他国家一般,即使程度不及——开始曝晒于跨国性世界经济烈日之下,饱受其难于控制的流动与无法预期的波动之苦。苏联大举进入国际谷物市场,以及70年代石油危机造成的巨大冲击,更为“社会主义阵营”的临终场景添上戏剧化的一笔。社会主义国家,从此不再与外隔绝,不再是不受世界市场风吹草动影响的自给性地区经济了。
东西两大阵营,不但在任何一方都无法控制的跨国经济下奇妙地结合起来,冷战局势下权力系统间的相互依赖,愈使其密不可分。我们在第八章已经看见,两个超级大国,以及夹在它们之间的世界,曾因此获得一个稳定的局面,因此当平衡不复之际,双方便都先后陷入混乱。而乱子不只在政治上出现,也包括经济层面。当苏联领导的政治体系突然倒塌,原先在其势力范围内发展出的各区经济分工与网络,便也随之崩离零落。原有的队伍既散,其中的国家及地区,如今便只好一个个独自面对它们根本不具备任何条件应对的世界市场。同样,西方世界也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将这一批新来乍到的大批游勇——旧共产主义“平行世界体系”(parallel world system)的残余——整编入自己的世界市场之中。而且就算后者有心加入,欧共体却拒不收纳。[11] 芬兰的经济,是战后欧洲最成功的实例之一,到苏联体系垮台,也随之陷入严重萧条。联邦德国,拥有欧洲最强大的经济实力,也由于其政府完全低估了吸纳人口达1600余万的民主德国所需的经济实力及难度(其实,民主德国还只是社会主义经济中比例相当小的一支),而为自己及欧洲全体带来了莫大的负荷及挫伤(应该强调的是,德国银行曾有警告,政府却一意孤行)。然而这一切,却是未曾预料到的后果,事实上一直到苏联集团真正解体之前,事先谁都未料到此事竟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