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天崩地裂(第8/14页)

总而言之,过去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如今在西方发生了,也在东方出现了;而过去隐而不现的问题,如今也开始一一浮现。于是无论东西方,环境保护运动成为70年代的重大议题,从鲸鱼到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Lake Baikal),保护的对象五花八门。由于在苏联集团社会内,公共讨论受到限制,我们无法精确地寻索出其种种重大观念发展的过程,不过到1980年,这些政权内部一流的前改革派经济学者,例如匈牙利的科尔奈(Janos Kornai),就已对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提出值得注目的负面分析,并对苏联式社会体系的缺陷进行探讨。这方面的批评著作,在80年代开始对外发表,可是其酝酿却显然早在新西伯利亚(Novosibirsk)及其他的学术圈内进行多时,至于各共产党领导人物本身,到底在何时也真正放弃了对社会主义的信仰,其时间表更难拟定。因为自从1989—1991年后,这些人都喜欢将自家改宗的日期向前提早。经济上如此这般,政治上的发展更难逃此路,如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政策即为一例,至少在西方的社会主义国家均如此。不管它们对列宁的历史崇敬与历史感情多深多厚,若能从头再来,相信众多的改革派共产党人士,都希望放弃列宁留下的政治遗产,虽然在表面上,少有人愿意如此公开承认(为改革派所赞赏的意大利共产党,却是例外)。

社会主义世界的改革家们,他们的希望是将社会主义转变成类似西方社会民主性质的制度。他们所欲效法的对象,乃是斯德哥尔摩(Stockholm)而非洛杉矶——在莫斯科或布达佩斯,可看不见多少私下仰慕哈耶克和弗里德曼自由化学说的人。但是说起来,这些改革派的运气实在不佳,社会主义体制的危机,正好碰上资本主义黄金年代的危机期,同时也是社会民主制度的危急时刻。更倒霉的是,社会主义国家突然遭难,使得渐进的改革计划非但不受欢迎,事实上也难实行。更何况此时的西方,又碰上鼓吹纯粹自由市场之流的激进意识(暂时),刚摆脱苏联阵营的各个政权,便不幸地误撞上这股理论大风,从中寻求灵感。殊不知在实际上此路不通的真相,各地皆然。

不过,尽管东西两方的危机并行,而且同样都因政治、经济原因被卷入同一股国际危机风暴之中,其中却有两项极大的不同。对共产党世界来说,至少在苏联翼下的世界如此,它们的制度如此僵硬,这场危机就成了生死大事,结果是难逃一劫。可是经济存亡,在资本主义发达国家里却始终不是疑问,其政治系统虽呈崩离之状,其体制的存活则不成问题(至少目前尚无问题)。这个事实,或许能解释——虽然却不能证实其正确性——美国某位作家何以在社会主义阵营解体之际,令人难以置信地公然宣称,人类未来的历史将从此走上永远的自由民主之路。总之,资本主义体系只有在一件事上出现不稳的状况:它们作为单一领土的国家开始受到动摇。不过在90年代初期,遭受分离主张威胁的西方民族国家中,还没有一国真正走上分裂之路。

回到当年大灾难的时代,资本主义反而似乎接近末日,那一场经济大萧条,当时一本书的名字曾将其形容为“这场最后的危机”(This Final Crisis ,Hutt,1935)。然而却少有人对发达资本主义的未来,做出任何末世预言。不过法国有位历史学家暨艺术经纪人,倒曾坚定预测西方文明将在1976年寿终正寝,因为以前一直肩负资本主义前进重担的美国经济,如今已经气衰力竭(Gimpel,1992)——这种说法,不无几分道理,他同时又表示,目前不景气的衰退现象,将“一直继续,进入下一个千年”。对此,我们只能公平地加上一句,其实直到80年代末期为止,也难得有人以为苏联已近末路。

然而,也正因为资本主义经济流动性较强,同时较不易控制,西方社会所受的破坏,也因此远较社会主义国家为重,所以就这一方面而言,西方的危机更显严重。而苏联与东欧社会的组织形态,乃是因制度本身的崩溃而告支离,却不是造成制度崩溃的原因。以民主德国与联邦德国这两个可以相比较的社会为例,传统德意志的习惯及价值观念,似乎在共产主义的密遮严盖之下,反而比在联邦德国的经济奇迹里保存得较为完整。而由苏联移入以色列的犹太人,则让以色列出现了古典音乐复兴的场景,因为听现场演奏会的习惯,至今还是他们之前所在国家中再正常不过的文化生活之一,至少对犹太人是如此。事实上那里喜欢音乐的人,并未缩减成一小群以中老年人为主的少数。[12] 莫斯科和华沙的居民,也较少有纽约或伦敦市民的心头烦恼:明显升高的犯罪率、公众的缺乏安全感,以及种种难以预料的问题,例如青少年暴力等。在共产党的社会里,自然也少有人公然展示那些甚至连西方也会大感愕然,为保守人士怒斥为文明败坏的例证,并黯然叹息为“魏玛”的怪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