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16/22页)

“亨祖之事,休再提了,我那三儿子充,可曾还在人间,老爹此来见到过他不曾?”

她们不得不把话题转入到今天的主题,虽然明知道不管刘七爹怎样回答,总不免要在各人的心海中激起万丈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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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母直到此时才提到马扩,让刘七爹在心里憋了老半天,他感到再要他憋下去,那颗新鲜透亮、又甜又熟的果子快要蔫了、烂了、熟得不能再吃了,但终于到了可以让它出头的时候。他一口气说了下面一段话,越说越高兴,越说越得意,它形成一道欢乐的飞瀑把他刚才报过的京城失守、家主阵亡、少主人存亡莫卜等恼人的消息冲刷得一干二净。大家都看到他的眼睛越来越明亮起来,像明星,像华灯,像太阳,照耀得到处发光,遍地皆春。

“请太夫人、二位少夫人、赵娘子大家放心,廉访已于上月间安抵山寨。老拙上山后与他见了面,今日正是奉他之命,与白头目一起下山,前来保州的。”

刘七爹先让大家吃下一颗定心丸,接着就长篇大论地讲起马扩脱险的经过,好像他都在场似的,其实他也不过听别人的话,加以意述罢了。

“去年十月初,真定城破,汉儿韩庆和率一队骑兵径扑府狱去捕廉访,不想廉访已得巩仲达大哥、白兄弟等人护送出狱,白兄弟诓骗韩庆和,廉访才得脱身匿于巩大哥家里。韩庆和扑了个空,受到上级责罚,心有未甘,在城门口图画廉访的形,悬赏缉拿,又在城中大索,家家户户都搜到了,此时廉访未能出城,就到巩大哥的亲家陈教头家中的地室中隐匿多时,其间曾患伤寒,险些不治。”

这句话说得重了,其实倒是实情,并无夸张。七爹一看大家的面色,急下转语安慰道:“病势虽凶,吉人天相,幸好陈教头深明医道,悉心调治,又得他的儿子、媳妇昼夜护理,过了一个多月,廉访早占勿药。老朽见到他时已经肤革充盈,血气两旺,早已好了两个月了。

“十二月中,消息传来,东京失守。廉访悲愤难禁,实在憋不住了,与陈教头、巩大哥商议,定要上山抗金。这时山寨中也派了沙真兄弟前来迎他。无奈金人缉访犹紧,偌大的真定城只开放南北二门,两处守城官都是女真大将,曾与廉访相识,等闲混不出去。何况伤寒初愈,脚力未健,又不能缒城夜出。后来还是陈教头想个计较,让廉访装扮病人,睡在门板上,着两个夫子扛抬,就在大白天,径往北门而行。出去出不去,大家心里都捏一把汗。

“廉访当时瘦骨支离,须发零乱,陈教头给他染了药,茎茎白须,一头银发,看起来真像个五六十岁的病老头。陈教头的女儿在一旁啼啼哭哭,就说是他的幼女。巩大哥、陈教头父子都拿定兵刃,暗暗相随,万一被金人识破,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好歹要把廉访送出城外,自己的生死倒不在乎。

“他们来到城厢,守城官亲自验看了,又盘问几句,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他挥挥手叫他们一行人在城厢稍待,自己只顾与手下人高谈阔论起来。说什么当年与宋将马扩前去接管燕京城,五百名铁骑,风驰电掣,路上辽的残兵败将哪曾见过这样精锐部队,莫不心寒胆裂,披靡而走。大军冲到城门口,马扩一马当先,不待叩门,辽守将竟自乖乖地打开城门,让铁骑拥入,直扑大内。马扩那副英姿飒爽、目中无人的样子,俺至今还记得牢牢的,不愧太祖皇帝称他一声‘散也孛’。‘散也孛’在本朝乃是最高的奖语,国相太子枉自立了这许多功劳,还不曾得到这个褒称呢!

“那守城官在真定住了几个月,已通晓汉语,说得眉飞色舞,竟忘记把马扩这行人发落了,未到午时,就上城楼吃饭,把他们撂在城下干着急。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守城官才下城来,忽然哈哈大笑,指着一名扛抬的夫子说:‘你是马扩,俺识得你这个小模样,分明是马扩乔装打扮。还有你,’他轻薄地用一只手把陈教头的女儿的下颌抬起来,‘定是马扩的老婆,把头低倒了,又有什么用!俺猜准你就是马扩的老婆。小两口子商量定了,假扮夫子,诓出城去,请了兵来攻俺真定城。俺大金雄师百万,何惧于你。左右,快把他们拿下,让俺解去向二太子请功。’

“陈教头、巩仲达一看势头不好,互相丢个眼色,正待拔刀上前,忽听得那守城官又哈哈大笑起来:‘俺识得马将军、马英雄的面,端的是条好汉子,哪像你这副畏葸相,想是要冒充马扩,是个颜子生活。俺岂能上你的当?’原来那守城官上城时喝醉了酒,说的尽是一派胡言。他忽然一声喝断:‘都替我滚出城去,叫那死老头就死在城外,除非把他的尸体抬回来,你们休想再回城里,若俺看见了,一个个都拿去棒杀。’他挥挥手,把马廉访一行人连同其他等候在城厢的老百姓一起轰出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