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17/22页)

“那守城官一时疏忽大意,放龙入海,纵虎上山。此事要声张出来,那城门官斫头无疑,韩庆和立下军令状,逃不脱干系,看来两颗头颅都要号令在北城上,这才大快人心哩!”

“马廉访上山后,俺两次混进城去,”白坚这才得到第一次插话的机会,“看见北城的那个守城官果然撤了,韩庆和也听说责了军棍,二太子要他戴罪立功,上山捕人。凭他们这点能耐,怎敌得过马廉访、陈教头。看来这两颗首级要号令在山寨门口哩!”

说着他们二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只顾说得痛快,越说越漫无边际了。冷不防,一道呜咽声骤起,后来忍不住,索性哭出声来。奇怪的是亸娘听到马扩从牢狱逃到地窟,被困围城,逃不出去,又加上伤寒重症、九死一生等可怕的消息,她都把眼泪忍住了。及至听说马扩已出城上山,龙归海窟,虎入密林,喜极而泣,竟不顾婆母的眼色,放声一恸。她的眼泪具有感染性,两位大嫂也跟着哭出来,后来马母自己也忍不住抬手去拭眼泪。

“马廉访早已平安上山,体气康强,还有什么可以伤心?”刘七爹大声说道,“老朽此来,正是奉了他与赵大哥的将令,接尊府合家老少上山。白头目一路打听,金军已撤,长围中也无人驻守,何不趁机出城,不出二旬,必能到山寨与廉访一家团聚。赵娘子也可与大哥相会。此乃天大的喜事。就请太夫人作速摒挡,数日内成行,免得夜长梦多,临时又生枝节。”

“刘老爹的话不差,”属于“白日撞”范围内的话题,他当仁不让,而且说得花哨,“俺二人一路行来,难得看见几名金兵,而且大包小裹,累累赘赘地跑不动路,想是急着要回营去分赃,哪里还顾得到打仗。太夫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刘七爹早已忘记为了上山之事,过去与马母曾有争执。他只把眼睛瞟着亸娘,唯恐她的体力未曾恢复,不得上路。亸娘把眼睛盯住赵大嫂,大嫂是长着水晶心肝的人,早已会意,微微点头,表示亸娘的身体早已恢复,上路不成问题,问题是在……她把眼光转向马母。

这一轮没有出声的语言,把刘七爹弄得稀里糊涂。他朝这个看看,向那个瞧瞧,想从她们的面色上找寻答案而不可能。

刘七爹既然提出他此来的任务,图穷匕见,逼得马母只好明确表态。

“二位老爹来此不易,当受老身百拜。只是老身不能从命,随二位上山。”马母的表情是严毅的,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好像一半埋在地下的七石缸,丝毫不会移动,“老身已当众立下誓言,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一息尚存,决不离开保州一步,不幸有变,”她用手遥指门口的一堆柴草,“那堆柴火,就是老身归宿之地。老爹回山,传语吾儿,就说今生不得相见,只好留待下世再见。吾儿忠贞,努力报国,为母的在泉下相待。”

马母的表情与语言都说明她下的决心如此之大,绝非别人所能解劝、动摇。刘七爹明白他已无能为力,沉默不语,其他的人也都僵化了,保持在原来的姿势中,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没人吭声。在寂静之中,亸娘抽抽噎噎的泣声更听得清楚了。她欲罢不能,越想抑止,越发抽噎得厉害,这里有满腹委屈,有无限失望,有无言的谴责,有沉默的抗议。亸娘的抗议、谴责,一般都是用哭泣与沉默来表达的,因此更显得有力。

马母领略了她哭声中的含义,却不为所动,说道:“俺意已定,决留在城里。”她环顾了大家一眼,似乎在逼迫每个人都要像她一样明确表态,“赵大嫂此番必要跟随老爹回去。非是老身不留你,你夫妇处处为马家打算,分离了两三年不得团聚,今番决不可再错过机会。二位贤媳,你们自己打定主意,欲去欲留,俺不勉强。”

“婆婆留在城里,媳妇早晚侍奉巾栉,怎敢远离?”过了半晌,马持娘子才哭出声音来,第一个表态。她说的话虽肯定,语气却是软弱的。她也有满肚皮委屈,刘七爹没给她带回来儿子的确息已使她十分伤心。但去山寨,还有万一的希望,但愿依了刘七爹的金口,她们刚上山寨,亨祖已下来相迎了。留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即使儿子侥幸未死,母子也永世不得相见,只是让婆母一人留此,情理上讲不过去,她自愿留侍,也是十分诚恳的。

然后轮到赵大嫂表态:“俺受三哥之托,保护尊室。婆婆一日不离开保州城,俺也一日不离开婆婆。婆婆休得相劝。”

马母点头嗟叹。已成为寡妇的大媳妇愿意“留侍巾栉”,理所当然,不料赵大嫂也表示得这样坚决。这事还可商量,她的表态却使她十分感动,然后她问亸娘道:“你二位大嫂都愿留在此间,亸儿你待怎么处,不妨说与婆婆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