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9页)
那一切都成了过去,那些场面,那些精心扮演、沾沾自喜、无端争风吃醋的诡谲场面。但现在她要是有所风闻的话,倒真有理由感到嫉妒了。他几乎每个星期都外出,对她说是去办事。她不知道这些差事把他带到了孟菲斯,他在那儿背叛了她,花钱与别的女人鬼混,她被蒙在鼓里。也许她处于目前的阶段不会相信,也听不进提供的证据,根本没有去操那份心。因为这时,她已经习惯夜里大部分时间醒着躺在床上,第二天下午再补足睡眠。她没有生病,不是身体上的原因。她从未这样健康过,胃口好极了,比她一生中最壮的时候还要重三十磅。使她睡不着的不是身体的毛病,忧扰她的因素来自户外的黑夜、大地和日益消亡的夏天。有的事令她感到恐惧和害怕。她本能地确信自己不会受到损害;它也许会压倒她,彻底地暴露她,但她不会受到损害。相反,她会得救,生活会照此下去,甚至境况会变得更佳,会少去一些恐惧。而真正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并不想获得拯救。“我还不准备祈祷呢,”她说出声来,平静地直直地躺着,两眼睁得大大的。周围一片寂静,月光如水,泻进窗扉,充盈了整个房间,带着清冷的凉意和不可挽回的无限懊悔。“现在可别逼我一定要祈祷,亲爱的上帝,让我遭受诅咒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她仿佛看见自己的整个身世,那些饥渴的岁月像一条灰暗的隧道,就在那不可更改的另一端,她的胸脯袒露在那儿像耻辱一般无法磨灭;而这只是三年前的事,她曾像贞女般感到难堪、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感到痛苦。“还不到时候,亲爱的上帝。还不到时候,亲爱的上帝。”
因此到了现在,当他消极冷峻像是完全出于习惯地到她那儿,她便开始谈到孩子。最初她不带个人情感地泛泛谈论有关孩子的问题。也许这纯粹是女性本能的狡猾和转弯抹角所致,也许不是。总之,过了一段时间他才颇为震惊地发觉,她在认真地谈论这事,像确有那种可能,像一种实际可行的想法。他立即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问。她揣测地望着他。他的思绪很快,想着她想要结婚。目的就在于此。她并不比我更想要孩子“这完全是个圈套,”他想,“我早该明白,料到这个。一年之前我就应当离开这儿。”可是他害怕对她这样直说,怕让“结婚”这个词说出声来,出现在他们中间。他想:“她可能还没想到这个,弄不好我反会把这想法装进她脑子里。”她注视着他,问道:“为什么不行?”这时他心头一闪亮为什么不呢?那将意味着你后半生轻松自在,得到保障。你再也不用流浪。按目前情况,你满可以同她结婚接着他又想:“不。要是我现在让步,就是否认自己度过的三十年,否认三十年的经历使我选择的道路。”他说:“如果咱们想要孩子,我想两年前就该有了一个。”
“那时咱们并不想要。”
“现在同样不想,”他说。
那是九月间的事。过了圣诞节不久,她对他说怀孕了。不等她说完,他就断定她在撒谎。他发现自己三个月来一直在等她说这话。可是当他瞧着她的面容,他明白她没撒谎。他相信她自己也明白没有。他想:“终于到了这天。现在她要说:结婚。不过我至少还来得及先逃出这幢住宅。”
但她并没有说。她安静地坐在床沿,双手放在膝头,她那沉静的新英格兰人的面孔略微埋下。仍是那副老处女的形相:颧骨高突,瘦削长形,几乎同男人的脸型相似;但对照之下,她肥胖的身躯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头膘肥肉嫩的动物。她说,带着沉思的语调,洒脱而又不带个人情感。“我豁出去了,就算生个黑崽子也无所谓。我会很高兴看见孩子像父亲和加尔文的面孔。现在是你逃跑的好机会,如果你打算逃走的话。”但是她仿佛不在听自己讲话,也不希望这些话具有任何确切的意思:在苟延残喘的夏日的返照回光之上,半死不活的秋天不知不觉地已经降临了。“现在整个事情完了,”她暗自思忖,“了结了。”剩下的惟有等待,再等一个月过去就会明确。她曾经听一个黑人妇女说过,必须过了两个月之后才会经常有感觉。还得再等一个月,她老注视着日历。为了记清楚,她在日历上画了个记号,这样就不会出错了;她守在卧室窗边,看着这一个月完结。开始出现霜冻了,有些树叶在逐渐变色。日历上标明的那天来了又过去,她让自己再等一个星期以便加倍地证实。她并不因为没有出乎预料而感到高兴。她平静地出声说道:“我怀上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