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野餐(第2/5页)
杜浮太太坐在另一个秋千上,她不间断而单调地呻吟着:“西里安,快来推我呀,西里安,你倒是快来推我呀!”
杜浮先生终于过去了,他就像要干重活一样,挽起衬衣袖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动他的太太。
杜浮太太紧紧抓住绳索,双腿绷直,以免触到地面,她感受着秋千摇摆而产生的一点眩晕。在摆荡中,她的整个形体不断地颤动,犹如放在餐盘上的果冻。不过,摆幅渐渐大了,她又头晕又害怕,每次秋千往下冲,她就尖叫一声,引来当地的所有淘气鬼;她隐约望见对面园子篱笆上边露出一排调皮的脑瓜,一个个笑嘻嘻的,做出各种各样的鬼脸。
一名女招待前来招呼客人——他们叫了午餐。
“一份塞纳河炸鱼、一份炒兔肉、一份生菜和点心。”杜浮太太神气活现地点菜。
“再上两升啤酒、一瓶波尔多红葡萄酒。”她丈夫说道。
“我们在草地上吃饭。”姑娘补充道。
老祖母看见这家的猫,就大动感情,用最美妙的名字呼叫,追逐它达十分钟之久,却始终徒劳。这个畜生得到如此趋奉,心里自然十分受用,然而总是不即不离,就在老太婆的手边,又不让她摸到,它不慌不忙地绕树转悠,尾巴竖起来,身子擦着树干,同时轻轻发出欢快的呼噜呼噜声。
“嘿!”在这场地到处踅摸的黄头发小伙子突然叫起来,“这儿有两条船,好漂亮啊!”
大家都跑去看,只见在一个小木棚子里,悬着两条华丽的游船,精工细作,就跟豪华的家具一样。并排横卧的游船,犹如两个修长曼妙的少女,身形细长而光彩炫目,让人油然而生游兴,要在温馨美好的黄昏或者夏日的清晨,到河上泛舟,溜着鲜花盛开的河岸,观赏枝丫探入水中的树木、常年站在水里抖瑟的芦苇,以及像蓝色闪电直冲而起的翠鸟。
全家人怀着崇敬的心情瞻仰两条游船。“嗬!不错,真漂亮。”杜浮先生严肃地重复道。接着,他摆出行家的派头,详细品评,还说他年轻时也划过船,就是现在他一操起桨来,——跟着他就做了个划桨的姿势——那就谁也不在话下了。当年他在巴西的若因维利城,不知击败过多少英国人;他还开玩笑说,法文中“女士”这个词,也表示船上的桨栓,因此,划船手出门势必携带“女士”。他夸夸其谈,越说越来劲,执意要打赌,说他划这样的船,从从容容每小时就能行驶六海里。
“饭好了。”那名女招待走到门口说道。大家都急忙走过去,不料,杜浮太太认为最好而挑中吃饭的地方,已有两个青年在用餐了。他们穿着桨手的服装,无疑是那两条游船的主人。
那两个人几乎是躺在椅子上,面颊晒得黝黑,上身只穿薄薄的棉纱白背心,赤裸的臂膀跟铁匠一样健壮。这是两个体魄壮实的小伙子,时时炫耀旺盛的精力,一举一动,无不显示肢体经过锻炼而形成的弹性美,绝不像常年干同一种力气活而身体呈畸形的工人。
他们瞧见那位母亲,便迅速地相视一笑,继而瞧见那位女儿,又交换一下眼色。其中一人说:“咱们腾开地方吧,这样就能相互认识了。”另一个马上站起来,手里拿着半黑半红的鸭舌帽,以骑士的风度,给两位女士让出园子里唯一晒不着太阳的地方。一家人接受这种好意,并连声道歉,为了多几分田园情调,他们不用摆桌椅,就坐在草地上用餐。
两个青年将餐具移开几步远,又继续吃饭。看到他们一直裸露的臂膀,年轻姑娘有点不自在,她甚至扭过头去,假装根本没有注意到。倒是杜浮太太大胆得多,她出于女性的好奇心,也许是性欲的冲动,不时看那两个青年,大概还怀着遗憾的心情,拿他们跟她丈夫用衣衫遮饰的丑陋之处相比。
她一堆肉瘫在草地上,盘着腿坐着,但总是扭来扭去,说是有蚂蚁爬到身上。由于生人在场,又那么和善迎人,杜浮先生就不免闷闷不乐,他想坐得舒服一些却又办不到。那个黄头发的小伙子则像个老饕,一声不吭地吃饭。
“这天气可真好,先生。”胖太太对一个游船主人说。人家让了位置,她就想对人家友好些。
“是的,太太,”那人回答,“您常来乡下吗?”
“哪里!一年就来这么一两回,呼吸点清新空气。请问您呢,先生?”
“天天晚上我来这里睡觉。”
“哦!这一定很快意喽?”
“嗯,当然了,太太。”
于是,那人描述他每天的生活,充满诗情画意,足以拨动这些市民的心弦:他们恰恰难得见到草木,渴望到乡间散步,却只能终年守着店铺的柜台,心头萦绕着对大自然单纯的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