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野餐(第4/5页)
她就要听见一只夜莺的歌声。
“不要弄出动静,”那位同伴说道,“我们可以下船,走进小树林,坐到夜莺的附近。”
小船仿佛在滑行。岛上的树木清晰可见,岸坡很低,目光能直接探入茂密的灌木丛。他们停下来,拴好小船,亨利叶挽上亨利的手臂,两人在枝叶丛中往前走去。“请弯弯腰。”亨利说道。姑娘便弯下腰,于是两人钻进由青藤、绿叶和芦苇纷乱交织而成的密丛。这个难以发现的藏身之所,一定是这个年轻人所熟悉的,他还笑着称之为“他的私室”。
就在他们脑袋的上方,一只鸟儿栖息在遮蔽他们的一棵树上,不停地啼叫。它抛出一段段颤音和华彩过门,又发出一连串激越清朗的声音;这阵鸣声充塞空间,沿着河流伸延,在平野上飞旋,穿过压在乡野上的火热的寂静,仿佛消逝在天边。
他们都不说话,怕惊飞了鸣鸟。两人并排坐着,亨利的胳膊慢慢地搂住亨利叶的腰身,而且轻轻地搂紧。亨利叶不气不恼,而是抓住这只大胆的手,将其推开,手不断地移近,她不断地推开,一点也不感到难为情,就好像这种爱抚是一种极其自然的事,而她推开也是极其自然的。
姑娘听着鸟儿的鸣啭,完全陶醉了。她对幸福无限憧憬,蓦然感到阵阵柔情传遍全身,领悟到超尘拔俗的诗意,神经和心灵都极度疲软慵倦,竟无端地流下眼泪。这时,年轻人已将她紧紧搂在胸前,她不再推开他,而且连想也不想了。
夜莺戛然止声。有个声音在远处呼唤:“亨利叶!”
“别应声,”年轻人悄悄说道,“您会惊飞那只鸟儿。”
她也没有想到答应。
两人就这样待了一段时间。杜浮太太在什么地方坐下了,这不时隐约传来那位胖太太的小声尖叫,无疑是那个划船手在调情。
姑娘一直在流泪,她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周身发烫的肌肤感到从未有过的瘙痒。亨利的头偎在她的肩头,猛然间,他吻了她的嘴唇。姑娘愤怒地挣扎,为了躲避他,身子便朝后仰去。年轻人又扑到她身上,整个身体压上去,追逐好久姑娘躲闪的嘴,终于追上并亲吻。于是,她神魂颠倒,欲火猛烈燃起,将亨利紧紧搂在胸前,回敬他一个吻;她完全停止了抵抗,就好像被一种巨大的重量给压垮了。
周围一片寂静。那只鸟儿又鸣唱起来,先是发出几声委婉动听的音符,好似爱情的呼唤,停了一下之后,就压低嗓音,唱起悠扬徐缓的变调。
一阵熏风吹过,拂动树叶刷刷作响;从枝叶的幽深之处传出两声火热的叹息,同夜莺的歌声和树林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那只鸟儿陶醉了,它的歌声逐渐加快,如同大火越燃越旺,又像激情越来越高涨,延长的柔声缠缠绵绵,痉挛的乐音又汹涌激荡。
有时,它也停歇片刻,仅仅浅唱两三个轻音,而后又突然以特别尖厉的音符收尾,或者又狂奔疾驰,涌泉一样的音阶、颤音、顿音喷射而出,犹如一曲狂热的恋歌,并继之以胜利的欢呼。
不过,那只鸟儿听见下面一阵呻吟,便停止了鸣叫。那声音极为深沉,听似一颗灵魂的永诀,延续了一会儿,最后化为一阵啜泣。
这男女二人离开绿茵床,脸色都十分苍白。在他们看来,蔚蓝的天空黯淡了,火热的太阳也已经熄灭;他们发现了孤独和寂寞。他们一前一后走得很快,既不说话,也不相互接触,仿佛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两人的肉体之间萌生了憎恶,灵魂之间产生了仇恨。
亨利叶不时喊一声:“妈妈!”
一片荆丛下有响动。亨利隐约看见白色衬裙迅速拉下来遮住一条肥腿;接着胖太太钻了出来,她一副窘态,脸红得厉害,眼神非常明亮,胸脯起伏不定,也许是同她旁边的人靠得太近的缘故。旁边那一位无疑看到了十分滑稽的东西,脸上还有忍俊不禁的痕迹。
杜浮太太亲热地挽上他的胳膊,又回到船上。亨利一直沉默,同姑娘并排走在前面,他仿佛突然觉出后面悄悄吻了一大口。
他们终于回到伯宗。
杜浮先生酒醒了,已经等得不耐烦。在离开这家客栈饭馆之前,黄头发的青年又吃了点东西。车套好了,停在院子里。老祖母已经上了车,正在发牢骚,担心在野外行夜路,说是巴黎周围不太平。
双方握手告别,杜浮一家走了。那两名划船手喊道:“再见!”回答他们的是一声叹息和一滴眼泪。
两个月之后,亨利经过殉道者街,看见一家店铺门上的招牌:杜浮五金商店。
他推门进去。
胖太太滚圆的一堆伏在柜台上,他们相互立刻认出来,客套一番之后,亨利便打听:“亨利叶小姐,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