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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想参观一些声色场所,我对此稍有了解,她便拜托我当向导。我其实不大情愿,因为那里的人明显不喜欢美国游客,绝对不会给好脸色。但伊莎贝尔非去不可,我只能事先告知说可能会很乏味,并请她务必穿得低调些。我们晚餐吃得有点晚,又到女神游乐厅看了一小时的表演后才出发。我先带他们到圣母院附近一处地窖,那里常有流氓带着情妇出没。老板认识我,因此便找了张长桌子,腾出几个空位给我们,同桌的还有几名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痞子,不过我点了酒请他们喝,彼此互敬对方。室内闷热脏污,烟雾弥漫。随后,我带他们去斯芬克斯舞厅。这里的女人只穿亮丽俗艳的衣服,里面全然赤裸,乳房清晰可见,并排坐在两条平行的长板凳上,等乐队一开始演奏,便无精打采地跳起舞来,目光逡巡着舞厅周围坐在大理石桌旁的男人。我们叫了瓶常温香槟来喝。几位女人经过我们面前,狠狠瞪了伊莎贝尔一眼,我很好奇她是否了解这些眼神中的含义。
后来,我们去了拉普街。街道狭窄阴暗,单是走在街上,便给人污秽之感。我们走进了一家咖啡馆,见到一个苍白的年轻人正弹着钢琴,模样放荡不羁,旁边是拉着小提琴的老头,脸上堆满倦容,还有一名男子吹着萨克斯风,音调嘈杂刺耳。整个咖啡馆挤满了人,放眼找不着半张空桌,但老板看出来我们花钱不手软,毫不客气地把一对情侣赶到已坐人的桌子旁,然后请我们坐下。被打发走的两人心有不甘,嘴里碎念着咒骂的话。跳舞的客人众多,有帽上系着红绒球的水手,有头戴便帽、脖围方巾的男子,还有留着光头、浓妆艳抹、上衣五颜六色的热裤熟女和少女。共舞的组合中,不乏男人与化着眼妆的矮胖男孩,还有五官凶狠的瘦女人和染了头发的胖女人,以及各色红男绿女。烟雾掺杂着酒气与汗酸,震天价响的音乐没完没了,众人黏腻的身躯在这空间里穿梭,脸上闪着汗水,纵情投入的程度教人害怕。除了几名虎背熊腰的大个子,多数人看起来既矮小又营养不良。我观察着三名乐手,他们演奏得生硬又呆板,称其为机器人也不为过。我心想,也许他们学习乐器之初,曾希望自己能成功当上音乐家,观众愿远道而来,场场博得满堂彩。小提琴拉得再怎么差,也都是学过和练习过的。难道小提琴手苦心习艺,只为了在这臭气冲天的环境中,一路演奏狐步舞曲到天亮吗?音乐戛然而止,钢琴手掏出脏手帕擦了擦脸。跳舞的众人纷纷回到座位,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悄悄移动,有的歪七扭八。忽然间,我们听到了美国人的声音。
“我的天啊!”
一名女子从另一头的桌子边站起来,身旁的男伴想拦住她,只见她把他推到一边,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她看起来烂醉如泥,走到我们桌旁站着,身子有些摇摆,傻里傻气地咧嘴而笑,似乎觉得我们趣味十足。我瞄了眼身旁的同伴,伊莎贝尔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格雷严肃地皱起眉头,拉里则看得出神,仿佛不敢置信。
“哈喽。”她说。
“苏菲。”伊莎贝尔说。
“不然还会是谁呀?”她咯咯笑着,抓住经过的侍者说,“文森,帮我拿把椅子来。”
“你自己拿。”他回道,同时把她甩开。
“王八蛋!”她用法语大吼,朝他吐口水。
“不要紧,苏菲,”一名大胖子用法语插话,他的头发黏腻油亮,只穿了件短袖衬衫,坐在隔壁桌,“这里有椅子。”
“没想到竟会碰见你们,”她说道,仍站得不大稳,“哈喽,拉里。哈喽,格雷。”她一屁股向后坐下去,正好坐到那胖子准备的椅子上,大声嚷嚷道,“大家来干一杯,老板咧?”
我早注意到老板紧盯着我们,这会儿走了过来。
“你认识他们吗,苏菲?”他问道,叫得颇为亲昵。
“废话,”她醉醺醺地大笑,“他们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要请他们喝香槟。不准用马尿充数,拿点能喝的东西来。”
“你喝醉了,可怜的苏菲。”他说。
“去死吧你。”
他先行离开,很高兴能卖出一瓶香槟——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只喝白兰地掺苏打水。这时苏菲木然地看了我一会儿。
“这是哪位呀,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把我的名字告诉她。
“噢?我记得你,你有次来芝加哥,挺爱摆架子的对吧?”
“大概吧。”我微笑着说。
我对她没半点印象,但也难怪,毕竟上回去芝加哥距今已有十多年,这期间遇到过太多人了。
苏菲长得相当高,加上身子瘦削,站着显得更高大。她穿着亮绿色丝质衫,皱巴巴又污渍斑斑,搭配着黑色短裙。她乱蓬蓬的鬈发修得颇短,染成红棕色,脸妆浓厚,两颊的脂粉一直涂到双眼周围,上下眼皮画成深蓝,眉毛睫毛都涂了膏,嘴唇则是一抹猩红,双手指甲都上了油,手却脏兮兮的。她的模样比屋内任何女人都淫荡。我怀疑她不仅喝醉了,可能还吸了毒。无法否认的是,她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她傲慢地微微仰头,浓妆衬托出她眼眸的翠绿。尽管她此时醉得煳涂,浑身散发着无耻的气质,却能唤醒男人下流的一面。她看着我们,露出轻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