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5/9页)

雅娜已经不能动弹,任凭他们摆布。她觉出她被人抬走,后来放到一张床上,用滚烫的毛巾给她按摩。又过一阵,一切都消失了,她完全失去了知觉。

后来,她做起噩梦——真是一场噩梦吗?她躺在卧室里。天亮了,可是她起不来。是什么缘故呢?她却一无所知。这时,她听见地板上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搔动、拂弄的声音,忽见一只老鼠,一只灰色的小老鼠蹿上她的衾被,紧接着又上来一只,继而第三只向她胸口逼来,小碎步跑得很快。雅娜并不害怕,不过,她想抓住小老鼠,猛一伸手,却没有抓到。

这时,又来了许多老鼠,十只,二十只,几百只,几千只……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它们爬上床柱,在挂毯上乱窜,黑压压满床皆是。不大工夫,它们又钻进被窝里。雅娜感到它们从她皮肤上滑过,弄得她的腿发痒,还顺着她的身子上下乱窜。她看见老鼠从床脚爬上来,钻进衾被里,伏在她的胸口。她用力挣扎,伸手去抓,但是总扑空,一只也抓不到。

雅娜气极了,她想逃开,想呼喊,但又好像被粗壮的手臂按住,动弹不得,然而她并没有看见人。

她毫无时间概念了。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苏醒了,但是又疲惫又疼痛,不过还是相当舒坦。她感到浑身软弱乏力,睁开眼睛时,看见妈咪坐在她的房间里,还有一位她不认识的胖男人。

她自己多大年龄啦?根本弄不清了,她还自以为是个小姑娘。从前的事情,她也一概不记得了。

那位胖男人说:

“瞧,又恢复知觉了。”

妈咪听了,又流下眼泪。

于是,那位胖男人又说:

“嗳,男爵夫人,请冷静一点儿。现在可以对您说,我有把握。不过,什么也不要对她讲,什么也别说。让她睡吧。”

雅娜觉得她在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又过了很久,她每次要打起精神思考,就立刻又沉睡过去。她也不费神回忆任何事情了,仿佛她隐约担心,生怕她头脑中复现实际的情景。

且说有一回,她醒来时,看见只有于连坐在她身边,于是她猛然回忆起一切,就好像遮掩她从前生活的幕布,一下子拉起来了。

她立时心如刀绞,又想逃走。她推开衾被,跳下地,可是双腿支撑不住,当即跌倒。

于连急忙上前要去搀扶,她却号叫起来,不让于连碰她。她的身子扭转蜷曲,在地上打滚。这时房门忽然打开,跑进来丽松姨妈和唐图寡妇,接着是男爵,最后是男爵夫人惊慌失措、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他们又安置雅娜躺下,她立刻闭上眼睛,存心不说话,好凝神想一想。

她母亲和她姨妈在一旁看护,她们百般体贴,总想盘问她:

“喂,雅娜,我的小雅娜,现在只有我们,你听见了吗?”

她装作没听见,不予理睬。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天过去了,到了夜晚。看护守在她身边,不时喂她点水喝。

给水就喝,就是不说话,但她再也睡不着了。她吃力地思考,回想那些遗忘的事情,仿佛她的记忆出现漏洞似的,有一片片空白点根本没有留下所发生事件的痕迹。

经过长时间的专心回忆,她才渐渐想起全部事实。

她全神贯注,执着地思考这件事。

母亲、姨妈和父亲全来了,显然她大病了一场。那么于连呢?他是怎么讲的呢?父母双亲了解实情吗?还有罗莎莉,她在哪里呢?今后怎么办呢?她心头忽然一亮,干脆随父母回到鲁昂,像从前一样生活。大不了她就算寡居。

于是,她开始等待,倾听周围的人讲些什么,她全能听懂,但又不露声色,心中暗自高兴又恢复神智,表现出了耐心和狡黠。

到了晚上,屋里终于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了,她低声叫道:

“妈咪!”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免诧异,觉得完全变了样。男爵夫人抓住她的手:

“我的孩子,雅娜,我的宝贝!我的孩子,你认出我来啦?”

“认出来了,妈咪,不过,现在你可别哭,我们要长谈一次。为什么我跑到雪地里,于连对你说了吗?”

“说了,我的心肝儿,你发了高烧,差一点没保住命。”

“不是这么回事,妈妈。我发高烧是后来的事。他可告诉你,我是怎么发起高烧,又为什么要逃跑吗?”

“没有,我的心肝儿。”

“那是因为我发现罗莎莉睡在他的床上。”

男爵夫人以为她又说胡话了,便抚摸着对她说:

“睡吧,我的小宝贝,平静一点儿,静下心来睡觉。”

可是雅娜却执意要谈,她又说:

“现在,我的神智完全清楚了,妈咪,我这不是说胡话,大概这几天,我净说胡话了。告诉你,出事儿的那天夜晚,我感到不舒服,就去叫于连,发现罗莎莉跟他睡在一起。我一时痛不欲生,跑到雪地里,想跳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