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5页)
“幸好还没有成为事实,我认识愿意娶她的那个小伙子,他是个厚道人,什么事和他都好商量。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于连说罢就出去了,显然害怕再争下去,他见大家不说话了,正中下怀,认为这是默许。
男爵这边非常惊愕,又气得发抖,等于连一出去,便愤愤地说:
“哼!简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这时,雅娜抬眼望望父亲那张茫然失措的脸,突然咯咯大笑,笑声还像从前她见到滑稽事那样清脆。她反复地说:
“爸爸,爸爸,你听见了吧,他说两万法郎时是什么腔调?”
男爵夫人眼泪来得快,笑声也来得快,她想起姑爷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想起他那样咆哮,那样激烈反对,不让别人掏腰包给那个被他作践的姑娘,她又看到眼前雅娜如此好兴致,也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笑得身子直抖动,眼泪都笑出来了。男爵于是受到感染,也随着笑起来。这三人还像从前快乐的日子那样,一个个开怀大笑,结果都笑岔了气。
等他们三个稍微平静下来,雅娜怪道:
“这事儿真怪,看来对我再也不起作用了。现在,我已经把他看成一个陌生人,简直不能相信我还是他的妻子。喏,你们看到了,我还拿他的……他的……他的俗不可耐的言行寻开心。”
他们一边笑着,一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情不自禁地相互拥抱。
又过了两天,在午饭之后,于连已经骑马出去,忽然来了一个小伙子,他高高的个头儿,看上去年龄在二十二岁至二十五岁,身穿一件紧口灯笼袖、熨得笔挺的崭新蓝布罩衫。他仿佛从早晨起就潜伏在附近,这时沿着库亚尔家一侧的沟渠溜过去,绕过田庄主楼,鬼头鬼脑地钻进栅门,一副可疑的样子,蹑手蹑脚朝男爵和两位女眷走过来。他们三人饭后还一直坐在梧桐树下。
那人一跟他们打照面,便摘下鸭舌帽,边施礼边往前走,神情显得局促不安。
他看看走到说话听得见的地方,便讷讷说道:
“在下愿为效劳,男爵先生、夫人和小姐。”
他见无人理睬,便自报姓名:
“我就是代西雷·勒科克。”
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男爵问道:
“您有何贵干?”
看来必须说明来意,小伙子不禁慌张起来。他低头瞧瞧拿在手中的鸭舌帽,又抬眼望望邸宅的楼顶屋脊,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神甫先生跟我提了两句,说的那件事……”
他随即又住口,怕言多有失,损害自己的利益。
男爵没有听懂,又问道:
“什么事?我可不知道。”
于是,那人压低声音,终于说道:
“是府上使女那件事……那个罗莎莉……”
雅娜已经猜到了,于是起身抱孩子走开。男爵这才说:“过来吧。”接着指了指他女儿刚离开的椅子。
那个庄稼汉立刻坐下,嘴里咕哝一句:
“您待人真和气。”
说完他又等待,好像他再也无话可讲了。冷场了好大工夫,他终于又下决心,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说道:
“这个节气,就算好天儿了,可惜田里已经下种,得不到什么好处了。”说罢,他又不作声了。
男爵实在不耐烦,便单刀直入,冷淡地问道:
“这么说,是您要娶罗莎莉啦?”
那人立刻不安起来,他作为诺曼底人狡黠惯了,这样谈话不放心。于是他戒备起来,口气变为急切地说道:
“看情况,也许娶,也许不娶,这要看情况了。”
听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男爵恼火了:
“真见鬼!说句痛快的话:您是为这事来的,对不对?您要娶她,对不对?”
那人又神色惶遽,眼睛死盯着自己的双脚:
“若是照神甫说的,我就娶她;若是照于连先生说的,我就不娶。”
“于连先生是怎么对您说的?”
“于连先生么,他对我说能得一千五百法郎,而神甫先生呢,他对我说能得两万法郎。两万我就干,一千五我就不干。”
男爵夫人半躺在椅子上,看到那个乡下佬惴惴不安的样子,这时她不禁咯咯笑起来。那庄稼汉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发笑,然后又是等待。
男爵厌恶这种讨价还价,斩钉截铁地说:
“我对神甫先生说过,您能得到巴维尔庄田,一辈子受用,将来就留给那孩子。庄田值两万法郎。我不说二话,究竟干不干?”
那人满意地微笑了,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话也突然变得多起来:
“哦!照这么说,我哪儿能讲不字?刚才我没松口,就差这一点。神甫先生跟我说时,我马上就想答应,真的。当时我在心里说,男爵先生这样瞧得起我,能让他老人家称心如意,我是非常高兴的。话不是这么说吗,大家相互帮忙,以后相互也总有个照应,大家相互这样也值当。可是,后来于连先生又来找我,说是只能给一千五。我心里嘀咕:‘要弄明白。’所以我就来了。这倒不是怪谁,我是信得过的,只是想弄个明白。俗话不是说吗,朋友情,账目清,对不对呀,男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