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8/8页)

“点上蜡烛吧,让我好好看看你。”雅娜又说。

等点燃蜡烛,放到床头柜上,两个女人默默无言,相互凝视了很久。后来,雅娜把手伸给她当年的使女,低声说道:

“我见到你绝对认不出来,我的孩子,要知道,你变多了,不过还没有我的变化大。”

眼前这个身体瘦削、面容憔悴的白发妇人,居然就是当年那个美丽鲜艳的少妇,罗莎莉端详着,答道:

“真的,您也变了,雅娜夫人,超过了正常的变化。不过也该想一想,我们可是有二十四年没见面了。”

二人不作声了,重又陷入沉思。后来,雅娜讷讷地问道:

“至少,你的生活一直挺遂心的吧?”

罗莎莉有些迟疑,怕勾起特别痛心的回忆,她支支吾吾地说:

“哦……可以……还可以……我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不错……我的日子比您好过。只有一件事总叫我心里难受,就是没有一直留在这里……”

她戛然住口,猛然意识到自己没留神触及这一点。雅娜倒是非常温柔地说道:

“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孩子,不是件件事儿都能遂心如意的。你也守寡了,对吗?”

继而,她心里一阵惶恐不安,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又问道:

“你还有……还有别的孩子吗?”

“没有了,夫人。”

“那么,他呢,就是你……你那儿子,他现在怎么样啦?你还满意吧?”

“满意,夫人,他是个好孩子,干活很冲。半年前他结了婚,把我的庄子接过去了。这不,我又回到您身边来了。”

雅娜激动得发抖,低声问道:

“这么说,我的孩子,你不再离开我啦?”

罗莎莉回答得非常干脆:

“没错,夫人,我全都安排好了。”

接着,她们又沉默了片刻。

雅娜不由自主地暗自比较她俩的一生,不过现在,她并不感到心酸,已然安于不公正的残酷的命运了。她又问道:

“你丈夫怎么样,他待你好吗?”

“嗯!夫人,他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一点也不懒惰,挺会攒钱的。后来他害肺病死了。”

这时,雅娜特别想了解详细情况,干脆从床上坐起来:

“喏,我的孩子,对我讲讲吧,把你这一生都讲给我听听。如今,我听到这些会感到好受些的。”

于是,罗莎莉把椅子挪近,坐下来开始讲她自己的情况,谈到她那所房子、她周围的人,谈得很细,全是乡下爱唠叨的生活琐事,她还描述她家的院子,一件件叙说令她想起好时光的那些往事,有时还咯咯笑起来,嗓门也渐渐提高,这是庄户主妇指使人养成的习惯。最后,她把底儿全交了出来:

“嘿!如今嘛,我倒有了一些产业。我什么也不用怕了。”

接着,她又有点心神不安,压低声音说道:

“说到底,我这全是托您的福,因此,也得先说好,我可不要工钱。嗳!不要。嗳!真的不要!您若是不答应,那我就走了。”

“你总不能白侍候我吧?”雅娜又说道。

“嗳!不就侍候嘛,夫人。给钱!您还要给我钱!其实,我的钱差不多也赶上您的了。您胡乱抵押、借债,还有利息滚利息,您知道还剩下多少钱了吗?知道吗?不知道吧?那好,我敢说您的年金未必有一万法郎。不到一万法郎,听明白了吧?还是我来给您理个头绪吧,尽快着手做。”

她的嗓门又高起来,谈到欠息不及时清还,谈到有破产的危险,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由于女主人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感动的微笑,她就急得嚷起来:

“这可不是笑着玩的,夫人,要知道没有钱,就只能受苦受累了。”

雅娜又抓住她的双手,握住久久不放,她心里总萦绕着这个念头,实在憋不住,便慢条斯理地说道:

“唉!我呀,就是没有运气,步步都不顺。我这一生交了厄运。”

然而,罗莎莉却摇摇头,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只怪您结婚选错了人。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了解,怎么就能随随便便结婚呢。”

她们就像两个老朋友那样,继续促膝谈心。

太阳升起来了,她们还在娓娓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