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6/8页)

雅娜把这封信放在膝上,寻思了很久。这个神甫所讲的,也许是真的。于是,宗教上各种模糊的概念,一齐来折磨她的良心了。难道上帝同凡人一样,也爱嫉妒和报复吗?假如他不嫉妒,那么就无人怕他,无人崇拜他了。上帝以世俗的情感显灵,无疑是为了让人更好地了解。正是这种怯懦的怀疑促使犹豫不决的人、心神不宁的人走进教堂。雅娜心中产生了同样的情绪,于是一天傍晚天黑的时候,她跑去叩本堂神甫住宅的门,跪倒在瘦小的神甫脚下,祈求宽恕她的罪过。

神甫答应她先宽恕五分,上帝总不能把全部恩惠,赐给还住着男爵那种人的一个家庭。他强调说:

“不久您就会感受到天恩的神验。”

果然,两天之后,她收到儿子的来信,而她在极度的痛苦中,就把这封信看成是神甫许诺的宽慰的开端。

我亲爱的妈妈:

不必挂念。我现在在伦敦,身体很好,只是急等钱用。我们一文钱也没有了,有时连饭也吃不上。我这女伴是我全心爱的人,她为了不离开我,拿出全部积蓄,五千法郎全用光了。要知道,我已经以名誉担保,先要还上她这笔钱。反正我也快成年了,你若是肯从爸爸的遗产中先挪给我一万五千法郎,那就太好了,这能帮我摆脱困境。

再见,亲爱的妈妈,衷心地拥抱你,也拥抱外祖父和丽松姨奶。但愿不久能见到你。

儿保尔·德·拉马尔子爵

敬上

他来信啦!可见他没有忘记她。雅娜根本不去想他来信是为了要钱。既然他没钱了,那就给他汇去呗。钱算什么!关键是他给她来信啦!

雅娜拿着信哭着跑去给男爵看,丽松姨妈也被叫来了。这是谈他的信啊,他们逐字逐句地重读了一遍,每句话都议论一番。

雅娜从绝望情绪中一下跃入希望的狂喜,她极力为保尔辩护:

“他准能回来,他写来信,就是快回来了。”

男爵头脑冷静得多,他说:

“来不来信也一样。他为了那个女人离开了我们。他没有犹豫就走了,说明他爱她胜过爱我们。”

雅娜心头骤然一阵剧痛,当即萌发了一种仇恨,恨那个夺走她儿子的情妇,这是难以缓解的一种野性的仇恨,是嫉妒的母亲的一种仇恨。在这之前,她的思念全在保尔身上,并没有想到是那贱女人引他走上歧途的。现在,男爵的话猛然把她点醒,向她揭示了那个敌手的巨大威力,她这才感到在她和那个女人之间开始了一场激烈的搏斗,她也感到宁可失去儿子,也不愿同那女人分享她儿子的感情。

他们汇去一万五千法郎,又一连五个月没有得到音信。

忽然,一位代理人前来清理于连遗产的账目。雅娜和男爵二话未说,过了账目,甚至放弃了本该属于母亲的用益权。保尔回到巴黎,收到十二万法郎。此后半年中,他写了四封信,简单谈了谈他的情况,结尾表达感情的话也很冷淡。信中这样写道:

我在工作,我在交易所里找了一份差使。几位亲爱的老人,希望有一天我能回白杨田庄拥抱你们。

信中只字不提他的情妇,这种缄默比他写满四页纸来谈论她还说明问题。从这些冷冰冰的信中,雅娜感觉出那个隐伏在后面的狠毒女人,母亲的死敌——娼妇。

三个孤寂的人总商量如何救出保尔,可又束手无策。到巴黎走一趟吗?有什么用处呢?

男爵常说:“别管他,等那股热恋劲消磨尽了,他自己就会回到我们身边来了。”

他们的生活十分凄凉。

雅娜和丽松瞒着男爵,时常一道去教堂。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保尔的音信,忽然一天早晨,他们收到一封绝望的信,三人都吓得面如土色。

我可怜的妈妈:

我完了,如果你不来救我,我无路可走,只好开枪自杀了。我搞一笔投机生意,原以为有绝对把握,不料却失败了。我若是不偿付,那就名誉扫地,彻底破产,此后再也不可能做什么事情了。我完了。再重复一遍:我宁可开枪自杀,也不愿忍辱偷生。如果没有一位女子的鼓励,也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是我的上帝,我还从未向你提起过。

亲爱的妈妈,我衷心地拥抱你,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别了。

保尔

信中附了一叠生意上的单据,表明这次赔本的详细情况。

男爵当即回信说,他们尽快设法解决。随后,他就动身去勒阿弗尔多方咨询,抵押了一部分庄田,筹措到款子,给保尔寄去了。

年轻人写来三封信,一谢再谢,表达了深深的思念之情,并说他将立刻回来拥抱几位亲爱的老人家。

他没有回来。

整整一年时间过去了。

雅娜和男爵正打算动身去巴黎找保尔,最后一次尝试规劝他,忽又接到一封简笺,得知他又回到伦敦,正在创建汽轮航运公司,名为“保尔·德拉马尔公司”。他在信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