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5/7页)
四
那年春天,有一个职业剧团到戈镇来演出,卡萝尔也去看了一场。这个剧团在“帆布帐篷里演出一些生动活泼的新剧目”。那些演员工作很辛苦,往往都是身兼两职,吹铜号的还要管收门票;每个节目一演完,就唱《六月里来月儿明》的歌曲,推销温特格林医生专治心脏病、肺病、肾病和肠胃病的特效药。他们演出了《戴着阔边太阳帽的内尔,奥扎克斯山区一喜剧》。剧中人J·威瑟比·布思贝,用他洪亮的声音说道“城里来的先生,你对不起俺家的小姑娘,可你要留神俺们这儿山背后还有好人和神枪手!”时真是扣人心弦。
观众们都坐在缀满补丁的帐篷底下的长木板上,见到布思贝先生的络腮胡子和长枪无不啧啧称赞,同时被他的那种英雄气概所感动,情不自禁都在地板上跺起脚来了。有一个小丑把圈儿饼插在叉子上,一个劲儿模仿城里的太太们用长柄眼镜式望远镜观看歌剧的样子,乐得他们大喊大叫起来。不过,他们也为布思贝的小女儿内尔(由演布思贝结发妻子的珀尔饰演)的命运洒下了同情的眼泪!幕落之后,他们又洗耳恭听布思贝先生讲解温特格林医生的特效药还可以治绦虫,举例时拿出一只只药水瓶,人们看到发黄了的酒精里浸泡着一圈圈白色绦虫,觉得挺吓人。
卡萝尔摇摇头:“久恩尼塔说得对。我是个傻瓜,说什么戏剧是神圣的事业!还有什么萧伯纳不萧伯纳的!《来自坎卡基的姑娘》这出戏,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对戈镇的人来说,内容太深奥、太微妙了!”
她从书中大量的陈词滥调里寻靠山,什么“普通人的崇高天性”,“只要给予机会,他们照样会欣赏高尚的艺术”以及“民主政治的有力后盾”,等等。可是,这些充满乐观主义的字句,远不如观众听到滑稽演员这么一句台词“不错,就拿我来说,才不过是个小不点儿呗!”时的哄堂大笑来得响亮。她想干脆撒手不管这个戏,这个戏剧社,这个市镇。她出了帐篷,跟肯尼科特一起沿着那条入春以来一直尘土飞扬的街道走去。她凝视着这个都是乱七八糟的木头房子的小乡镇,心里觉得这样一个地方,她连一天也都待不下去了。
还是迈尔斯·伯恩斯塔姆给了她新的力量——他,以及《来自坎卡基的姑娘》的坐票全部售完这一铁的事实。
现在伯恩斯塔姆经常来“陪伴”碧雅。每天晚上,他都久久地坐在后面走廊的台阶上。有一次,他看到了卡萝尔,就咕哝着说,“希望你给俺们镇上演一出好戏。你不搞的话,俺敢说就一辈子没有人去搞啦。”
五
这个戏正式演出的夜晚——这是一个富有重大意义的夜晚——终于来到了。演员们在两间化妆室里吓得心慌意乱,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肌肉抽搐,脸色发白。理发师德尔·斯纳弗林跟埃拉一样,好歹都上过舞台,有一点儿演出经验,他在明尼阿波利斯的一个小剧团演出的群众场面里跑过龙套,现在由他负责给他们化妆。他压根儿不把这些业余演员放在眼里,“站好,老实点!我的老天哪!你要是一直扭来扭去,扭个不停,叫我怎么给你的眼睑涂黑呢?”有的演员恳求着说:“喂,德尔,快给我鼻孔里擦一点儿胭脂吧,你就是不惜工本给丽塔使劲儿擦,可你在我脸儿上简直什么都没有涂抹呢。”
看起来他们倒是很有演戏的派头。他们查看了一下德尔的化妆箱,闻闻化妆油的味道,几乎每隔一分钟就跑到幕布跟前,从隙缝里往外张望一眼,然后又跑回来检查他们自己的假发和戏装。两间化妆室刚刷过白粉的墙壁上,都有用铅笔写的“弗洛拉·弗兰德斯喜剧团”和“这儿是叫花子卖唱的场子”的字迹,他们一面嘴里念着,一面心里觉得他们跟那些早已散了伙的演员都是患难之交。
卡萝尔虽然身上穿着女佣人的衣服,但看上去也很好看。她好说歹说才算说通临时客串的舞台杂工,把第一幕的布景都摆好,又对肯尼科特这位临时电工尖声地喝道:“看在老天爷的面上,可别忘了在第二幕的尾白时把灯光变成琥珀色,”接着一转身,又溜出去问检票员戴夫·戴尔能不能多弄一些椅子来,最后还提醒那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默特尔·卡斯说,上了台以后,只要约翰·格里姆一说“雷迪,快上这儿来”的时候,你就一定要把废纸篓打翻在地。
德尔·斯纳弗林那个由钢琴、小提琴和短号组成的小乐队一开始调音,在幕布后面准备出场的每一个人,就都吓得快要瘫痪了。卡萝尔哆哆嗦嗦地走到幕布跟前,从一个隙缝里望出去,台下有那么多的观众,正目不转睛地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