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6/7页)

说完他就走了。格里哥利第一个睡着了,他奇怪地张开嘴巴。接着木工们也都睡着了,但彼得、奥西普和福马都走过来挨着我,紧张地听着。

我念完了之后,奥西普马上把灯熄掉。从天上星星的方位看,已接近半夜了。

彼得在黑暗中问道:

“干吗要写这种东西?反对谁呢?”

“现在睡觉!”奥西普边脱鞋边说道。

福马默默地走到一边去了。

彼得再次要求说:

“我说,这是反对谁呢?”

“只有他们知道。”奥西普说完便在临时搭起的板床上躺下来。

“如果是反对后娘的,这就太无聊了,后娘决不会因此而变得好一些。”泥瓦工坚持地说。

“如果是反对彼得的,那也枉然,他的罪恶,他应该负责!杀了人就得流放到西伯利亚去,没有啥好说的!为这种罪恶去写一本书是多余的……似乎有点多余吧。”

“什么?”

奥西普没有说话,于是泥瓦工又补充说:

“他们没有事干,便去干预别人的事!跟娘儿们晚上没事聚在一起闲扯一样。再见吧,该睡觉了……”

他在开着的门边映出来的一块蓝色方框里站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奥西普,你是怎么想的?”

“算了,睡觉吧……”

什希林就在他坐着的地方侧着身躺下来。福明则睡在我身旁一堆柔软的干草上。整个村子都入睡了。远远地传来火车的声音——车轮的轰隆声和缓冲器的响声。工棚里则发出各种不同的鼾声。我心里有点不痛快,原本期待着会有一些交谈,可是什么也没有……

忽然,奥西普小声而清晰地说起话来:

“孩子们,你们不要相信这些东西;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把自己的智慧积累起来,自己就会比别人加倍聪明!福马,你睡着了吗?”

“没有。”福马高兴地回答说。

“怪不得!你们俩都是识字的人,你们就读吧,但你们什么也别相信。他们可以把什么都印出来,这种事全操在他们的手里!”

他从板床上垂下两条腿,双手靠在板床边上,向我们俯过身来,继续说:

“书——应如何去理解呢?书是专门揭发人们的事情的。这就是书。它说,你看吧,这个人是怎样的;木工或其他人又是怎样的,可是却把贵族写成另一种人!书——可不是随便写的,而是要保护某些人的什么东西的……”

福马用一种沉厚的声音说:

“彼得杀了工头是对的!”

“好了,这种话就不必说了,杀人总是不对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格里哥利,不过你得丢开这个念头。我们大家都不是有钱人,今天我是老板,明天便是伙计……”

“奥西普叔叔,我不是说你……”

“说谁都一样……”

“你是公正的人。”

“你等一下,我来告诉你那本书写作的目的。”奥西普打断了福马的气冲冲的话,“这是一本很狡猾的书。瞧,你看,那里是没有庄稼汉的贵族和没有贵族的庄稼汉!现在你再看:贵族的情况很坏,可庄稼汉的也不好;贵族衰弱了,变傻了,庄稼汉则成了吹牛家、酒鬼、病人、受委屈的人!瞧,都成什么样了?还说,过去给贵族当农奴还好一些:贵族可以躲在庄稼汉的后面,庄稼汉可以受贵族的庇护。这样一来,大家都有饭吃,都获得平安……我不想争辩,不错,有老爷在,生活是要安稳一些。庄稼人太穷对贵族老爷并不有利。庄稼人富了却不聪明,这对贵族老爷来说最好。这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我明白这个。要知道我自己就当过贵族老爷家将近四十年的奴隶。我亲身所受的皮肉之苦就是最好的说明。”

我想起了自杀身亡的马车夫彼得。关于贵族老爷他也说过同样的话。而奥西普的想法却与那个恶老头的思想相吻合,这使我感到很不愉快。

奥西普碰了碰我的腿,继续说:

“我们应该了解书籍和各种各样的作品,任何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任何事情的,看似白干,那是外表。书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写出来的,它是要搅乱人的头脑的。一切事情都要靠智慧去做,没有智慧,哪怕就是砍柴或编织树皮鞋你也干不好……”

他说了很长时间,躺着又起来,在黑夜的寂静中娓娓地道出其聪慧的种种俏皮话:

“有人说:贵族老爷和庄稼汉是心性不同的两种人。这种说法也是不对的。我们同贵族老爷是同一种人,只是我们处在最底层罢了。当然贵族老爷有书读,能获得知识,而我呢,是被锤子砸出来的。老爷的屁股要白一些——这就是全部差别。不,小伙子们,世界该按新的方式生活了!这些作品都应该扔掉,搁一边去!让每个人都问问自己:我是谁?是人。他是谁?他也是人。可是现在怎么样呢?难道上帝多向他要了两戈比铜币吗?不,在赋税方面,我们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