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5/7页)

“格里沙225,”我问他,“你知道吗?也有一些人是不信上帝的。”

他平静地笑笑:

“怎么会呢?”

“他们说:没有上帝!”

“噢,是啊!这我知道。”

于是他手一挥,像要驱走看不见的苍蝇似的说:

“你记得吗,大卫王时代就有人说过‘愚顽人心里说没有上帝’226,瞧,当时就有狂妄的人这么说了!可是,没有上帝,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奥西普好像赞同似的说:

“你要是让彼特鲁哈没有了上帝,他准会叫你吃苦头!”

什希林的漂亮脸蛋变得严厉起来,他用指甲上带有干石灰的手指捋了捋胡子,神秘地说:

“上帝存在于每个人的肉体里,良心和一切内在精神都是上帝给的!”

“那么——罪恶呢?”

“罪恶——来自肉体,来自撒旦。罪恶是从外面来的,最多不过是像天花那样的东西!谁想罪恶想得多,他就会犯罪最厉害,不去想罪恶的人,也就不会犯罪!关于罪恶的思想,都是肉体的主宰者撒旦所灌输的……”

泥瓦工怀疑地说:

“好像有点不对……”

“对的!上帝没有罪,人是上帝的形象和样式227。形象、肉体会犯罪,而样式不会犯罪,它——一种样式,是精神……”

他胜利地笑笑,彼得则埋怨说:

“好像不是这样吧……”

“那你认为怎样呢?”奥西普问泥瓦工,“不犯罪就不忏悔,不忏悔就不得救吗?”

“这样好像更可靠些!老年人说过:忘记了魔鬼,你也就不爱上帝了……”

什希林是不会喝酒的人,他喝两杯就醉,这时他的脸就会变成玫瑰色,眼睛会变成小孩子的眼睛,说话会像唱歌一样。

“我的兄弟们,这一切是多么好啊!我们活着,工作不重,吃得饱,感谢上帝!哎呀,多么好啊!”

他哭了,眼泪落在胡子上,那丝线般的胡须上闪着玻璃珠似的亮光。

他对生活的一味赞美,还有他那玻璃珠似的眼泪,都使我感到不愉快。我外祖母也对生活赞美,但比他更有说服力更简单,不那么纠缠不休。

所有这些谈论使我的心情经常处于紧张状态,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我已经读过大量关于庄稼汉的小说,也知道书上描写的庄稼汉同现实生活中的庄稼汉截然不同。在书本里所有的庄稼汉都是不幸的,不管是善良的还是凶恶的。在语言和思想方面也比生活中的庄稼汉要贫乏得多。书本里的庄稼汉很少谈及上帝、宗教,更多的是议论官吏、土地、真理和生活的痛苦等等。关于女人他们也谈得比较少,而且不那么粗鲁,比较友善。对于现实生活中的庄稼汉来说,女人就是解闷的东西,不过那是危险的。跟女人在一起常常要用点计谋,否则你就会被制服,倒霉一辈子。书本里的庄稼汉或好或坏永远地全都表现在书里了,而生活中的庄稼汉则既不好也不坏,而是出奇的有趣。生活中的庄稼汉不论在你面前说了多少话,总让人觉得他还留下一些话没有说出来,留在心里,也许正是在这些没说出来的话里,隐藏着最重要的东西。

在所有写庄稼汉的书本中,我最喜欢的是《木工劳动组合队》里的彼得。我想把这个故事念给我朋友们听,并把书带到市场里去。我经常在这个或那个劳动组合队里过夜,有时是因为下雨,所以就不想回城里去,更多是因为干一天活太累了,没有力气回家了。

当我说我有一本讲木工们的书时,大家立即就活跃起来,很感兴趣,尤其是奥西普,他从我手里把书夺过去,怀疑地摇摇他那像圣像一样的脑袋,翻了翻书页说:

“真好像是直接写我们的!瞧你这个坏蛋!谁写的?是贵族吗?我想准是。贵族和当官的什么都会干!上帝没有想到的,当官的都能想到。他们就是为此而活着的……”

“奥西普,对上帝你可不能乱说。”彼得提醒他说。

“没关系,对上帝来说,我的话算得了什么,比一片雪花或一滴水落在我的秃头上还要轻呢。你不用担心,我是不会冒犯上帝的……”

他忽然心情不安地嚷起来,燧石冒火似的说出一句句尖刻的话,就像用剪刀把一切与他有抵触的话统统剪断似的。一天之中他问了我好几次:

“马克西梅奇,我们念吗?嗯,正经事,正经事!这个主意很不错。”

收工后,他们便到组合队里去吃饭。晚饭后,彼得带着他手下的工人阿尔达里昂来了,什希林也带着青年小伙子福马来了。在组合队工人睡觉的工棚里点亮了油灯,我就开始念起来,大家默默地、一动不动地听着。阿尔达里昂却很快便生气地说:

“得啦,我听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