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第3/8页)
“我们只用了六分钟就结束了谈话!对了,我的名字叫米哈伊洛·安东诺夫,姓罗马斯。就这样吧!”
他迈着坚定的步子,轻快地晃动着其武士般魁梧的身躯,连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两天,我就坐船到克拉斯诺维多夫去了。
伏尔加河刚刚解冻。从上游,沿污浊的河水漂流着、滚动着灰色的易碎的冰块,舢板船超赶着它们,船身擦着了冰块,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冰块被撞击后变成了尖状的结晶体散开了。从上游吹来的风,把浪花赶到河岸上。太阳照得刺人眼睛,从浅蓝色玻璃似的冰块上反射出一束束耀眼的白光。满载着沉重的大木桶、麻袋、箱子的舢板船扬帆前进。掌舵的是年轻的庄稼人潘科夫,他喜欢打扮,穿一件羊皮上衣,胸前用彩线绣着花纹。
潘科夫面容安详,眼神冷漠,沉默寡言,不大像个庄稼人。他的雇工库库什金手里握着船篙,叉着两腿,站在船头上,他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农民,穿着普通农民的厚呢子上衣,腰间系一条绳子,头上戴一顶揉皱了的神父帽,脸上有一块青色疤痕和擦伤的伤痕。他用长篙推开冰块,嘴里轻蔑地骂道:
“滚开……往哪儿钻……”
我和罗马斯并排坐在船帆下面的箱子上,他小声对我说:
“庄稼人不喜欢我——尤其是有钱的庄稼人!这种遭遇您也会亲身感受到的。”
库库什金把船篙横放在船头自己的脚下,将满布伤痕的脸转过来,惊叹地对我们说:
“尤其是你,安东内奇,神父不喜欢你……”
“这是真的。”潘科夫附和道。
“这条杂毛狗,你是他喉咙里的一根骨头!”
“但是,我也有朋友——你们也会有的。”我听见霍霍尔这么说。
天气很冷。三月份的太阳还不暖和。黑色光秃的树枝在河岸上摇晃着,一些岩缝里或岩石河岸的灌木丛下,仍有一块块天鹅绒似的白雪。河面上到处都是流冰,就像是放牧的羊群在蠕动。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库库什金一边装烟斗,一边在发议论:
“就算你不是他老婆,但是按神父的职责,他也必须爱所有的人,就像《圣经》里写的那样。”
“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罗马斯笑着问道。
“这,谁知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准是那些骗子、坏蛋!”库库什金蔑视地说,接着又高傲地补充道,“不,有一回那些炮兵打了我一顿。这是真的!我甚至不明白,我怎么还能活下来。”
“为什么打你?”潘科夫问道。
“你问的昨天的事,还是问炮兵打我那一次?”
“怎么,你昨天也挨打了?”
“难道我能明白为什么打我吗?我们这里的人就像长了犄角的山羊,为了屁大的事就顶起来!打架——被认为是自己的天职!”
“我认为,”罗马斯说,“人家是因为你的舌头打你,你说话太不小心了……”
“也许是这样!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习惯于过问一切事情,一听到新鲜事儿,心里就乐。”
船头重重地撞在冰块上,船舷被擦得发出怪叫声。库库什金摇晃了一下,抓住了船篙。潘科夫责备地说:
“你要留心划船啊,斯杰潘!”
“那你就别跟我说话了!”库库什金一边拨开冰块,一边小声地说,“我可做不到同时又划船又要跟你说话……”
他们并无恶意地争论着。罗马斯则对我说:
“这里的土地比我们乌克兰的差,但人比我们的好。非常能干的人!”
我很注意地听着,并且很信任他。我喜欢他那沉着的态度,他的平和的话语简朴有力。我觉得,这个人懂得很多,而且有他自己衡量人的尺度。使我特别愉快的是,他从不问我为什么要自杀。要是换了一个人,处在他的位置上,早就问这个问题了。我却是非常讨厌人家问这个问题的,因为我很难做出回答。鬼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自杀。如果霍霍尔要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回答得又长又臭。我真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在伏尔加河上是多么美好,多么自由,多么惬意啊!
舢板船在右岸下面漂流着,左岸却显得宽阔起来。河水漫到长着水草的沙岸上了。你看得见,水在上涨,水在飞溅,并冲击着岸边的灌木林;迎面而来的是从各种沟渠和裂缝里喧闹地涌出的晶莹明亮的一股股春水。阳光灿烂,几只黄嘴鸦在阳光下闪着其黑色钢铁般的羽毛,忙碌地聒噪着,在筑建自己的新窝。在朝阳的特别暖和的地方,青草的嫩芽在阳光照耀下,生机勃勃地从土里冒了出来。虽然人身上还感觉寒冷,心里却充满了宁静的快乐,也在萌生着光明希望的幼芽。春意盎然的大地实在令人太舒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