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相公(第2/3页)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莱芜人张虚一,是山西学政张道一的二哥,性情豪放不羁。他听说县里某人的住宅有狐狸居住,便恭敬地带上名帖前去拜见,希望能见上一面。他把名帖投入门缝,过了一段时间,门便自动打开。仆人大为惊愕,吓得步步后退,而他整理一下衣服,恭敬地走进大门。张虚一看见厅堂中几案卧榻真真切切地摆在那里,只是静悄悄的没个人影,于是他作揖祷告说:“小生斋戒而来,既然仙人没把我排斥在门外,为什么不索性让我得见尊容?”忽然只听得空荡荡的屋子里有人说:“有劳你屈驾光临,可以说是空谷足音了。请坐下讲话。”就看见两个座位自动移成相对的位置。他刚坐下,就有一个镂花的红漆盘子,托着两个茶杯悬在眼前。他们各自拿一杯茶相对而饮,只听见喝得有声有响,却始终不见其人。喝完茶,接着喝酒。张虚一详细打听对方的门第,对方说:“小弟姓胡,排行第四,称为相公,是随着众人的称呼。”于是互相敬酒,互相交谈,志趣十分相投。他们吃的是鳖肉鹿肉制成的佳肴,吃时用香料和辣菜调味。似乎有许多小仆人递酒递菜。张虚一酒后很想喝茶,刚一动念,香茶就已放到桌上。凡是他想要什么,随着念头一起,立刻送到。张虚一大为高兴,尽情喝醉后才回家。从此,张虚一每隔三五天准去拜访一次胡四相公,胡四相公也时常到张家来,并且都遵循着主客往来的礼节。
有一天,张虚一问胡四相公:“南城有个巫婆,每天托狐神治病,赚病人的钱。不知她家的狐狸,您认识吗?”胡四相公说:“她是瞎说,其实她家没有狐狸。”稍停片刻,张虚一起身小解,听见有人小声说:“刚才说的城南的狐巫,不知是什么人。小人想跟先生前去看看,有劳您向主人说一声。”张虚一知道说话的是小狐狸,便答应说:“行。”就在席上向胡四相公请求说:“我想带着您手下的一两个仆从,前去打探狐巫的虚实,敬请你开口下令。”胡四相公坚持说没有必要。张虚一再三请求,胡四相公便答应了。不久,张虚一走出门来,马自动来到身边,像有人牵着似的。骑马上路后,小狐狸与张虚一一路交谈,对张虚一说:“以后先生在路上如果觉得有细沙落在衣襟上,就是我们在跟着您。”
说话间进了城,来到巫婆家。巫婆见张虚一前来,笑脸出迎说:“贵人怎么忽然来啦?”张虚一说:“听说你家的狐子很灵验,当真吗?”巫婆神色严肃地说:“这种轻薄话,贵人不该说出口!怎么能叫狐子?恐怕我家花姐听了不高兴!”话没说完,空中飞过半块砖来,打中巫婆的胳膊,巫婆踉踉跄跄,险些跌倒。巫婆吃惊地对张虚一说:“官人怎可用砖打老身?”张虚一笑着说:“老太婆瞎眼啦!何时看见自己额头破了,却要冤枉袖手旁观者?”巫婆惊愕发愣,不知砖从何处投来。正惶惑时,又有一个石子落下,打中了巫婆,使她跌倒在地,接着污泥纷纷落下,把她的脸涂得像鬼一样,她只有哀号声声,乞求饶命。张虚一请饶了她,打击这才停止。巫婆急忙逃奔到屋里,关上屋门,不敢出来。张虚一高声对巫婆说:“你的狐狸比得上我的狐狸吗?”巫婆只是一味道歉认错。张虚一抬头望着空中,告诫自己的狐狸不要再伤害巫婆,巫婆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出屋来。张虚一笑着把她开导一番,于是起身返回。
从此,每当张虚一在路上独自行走,觉得细沙“沙沙”落下时,便招呼狐狸交谈,就有狐狸答应,从来不错。对于虎狼或强盗,也有恃无恐。这样过了一年多,张虚一与胡四相公的交情更加深厚。他曾经问胡四相公的年龄,胡四相公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说:“我看见黄巢造反,仿佛发生在昨天。”一天晚上,张虚一与胡四相公正在谈话,忽然墙头“苏苏”作响,声音很大,张虚一感到诧异。胡四相公说:“这一定是我哥哥。”张虚一说:“为什么不请来一起坐坐?”胡四相公说:“他的道行很浅,能捉只鸡吃就满足了。”张虚一对胡四相公说:“交情好得像我们两人这样,可以说没有缺憾。但始终不能见你一面,实属遗憾。”胡四相公说:“只要交情很好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见面呢?”一天,胡四相公备好酒席请张虚一,同时与他告别。张虚一问:“准备到哪里去?”胡四相公说:“小弟生于陕中,现将回家。你每每为面对面却看不见人而遗憾,现在请你认识一下交往数年的朋友,将来才可相认。”张虚一四处张望,什么都没看见。胡四相公说:“你可以打开寝室的门,小弟在那里。”张虚一依言而行,推门一看,只见屋里有一位英俊少年在看着他笑,衣装整洁,眉清目秀,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张虚一转身走回,便有脚步声跟在身后,说:“今天总算解除了你的遗憾。”张虚一依依不舍,不愿分别,胡四相公说:“聚散离合是注定的,何必放在心上。”便拿大杯劝酒,一直喝到半夜,才拿纱灯送张虚一回家。等天亮后,张虚一前去探望,只有冷冷落落的一所空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