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亚舅舅(第5/24页)
索尼雅:不,那真有趣极了。米哈伊尔·里沃维奇每年都要种些树木,他已经得到过一个铜质奖章和一张奖状呢。他尽力要叫现存的森林不再遭受任意的破坏。不过这一点让他自己跟你细说吧:你听了就会同意他的意见。他说,森林能使土地变得更美丽,能培养我们的美感,能够提高我们的灵魂。森林能减轻气候的严寒。在气候温和的国度里,人就不必耗费太多的精力去和大自然搏斗,所以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就比较柔和,比较可爱。那里的居民是美丽的、灵巧的、敏感的,他们的言谈优雅,他们的动作大方。在那样的国度里,科学和艺术是绚烂的,人们的哲学是乐观的,男人对待女人是很有礼貌的……
沃伊尼茨基:(笑着)好哇,好哇!这些话确是很漂亮,然而很难叫人信服。(向阿斯特罗夫)因此,亲爱的朋友,还是准我照旧砍树来生我的火炉子,来盖我的牲口棚子吧。
阿斯特罗夫:取暖,你可以用土煤,盖牲口棚子呢,你可以用石头。即使退一步说,我承认你可以在必要的情形下去砍伐树木,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毁掉森林呢?在俄国,森林经常遭受斧斤的摧残,树木已经减少了几十亿。野兽和禽鸟再也没有藏身之处,我们的河流也都日见涸竭,优美的风景一去不复返,这一切,都是由于居民没有足够的良知,又太懒惰,不肯弯一弯腰,从地底下去采取燃料。(向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不是这样吗。夫人?只有没开化的野人,才会把这么些美丽的东西,都烧在他的火炉子里,才会把我们没有能力再造的东西,都一齐毁坏啊。人类本来赋有智慧和创造力,足以增加他所要使用的财富,然而,直到目前为止,他们却只知道破坏而不去创造。于是森林越来越少,河流日见枯竭,禽兽绝迹,气候反常,我们的土地因此一天比一天丧失了它的美丽和财富。(向沃伊尼茨基)你用这种嘲笑的神气看着我,好像我的话是无稽之谈,是吧?……实际上也很可能是我的想法有一点怪诞,然而,每当我走过我从斧斤之下解救出来的乡间森林的时候,或者,每当我听见我亲手所栽种的树木,簇叶迎风微微发出响声的时候,我就觉得气候确是有一点受我的支配了,我也觉得,如果一千年以后,人们生活得更幸福的话,那里边也许有我的一点菲薄的贡献吧。每当我栽种了一棵桦树之后,看见它接着发起绿来,随着微风摇摆,我的心里就充满了骄傲,我就觉得……(看见那个长工,给他用托盘端了伏特加来)总之……(喝酒)我该走了。当然,这些话实际上也许都不太重要。我告辞了。(向房子走去)
索尼雅:(挽着他的胳膊,送他)你什么时候再到我们这儿来呀?
阿斯特罗夫:这我一点也不知道……
索尼雅:又要等上一个月吗?……
阿斯特罗夫和索尼雅走进屋子。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和帖列金仍然坐在桌旁。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和沃伊尼茨基向凉台走去。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你刚才又不像话了,伊凡·彼特罗维奇。你为什么要跟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说perpetuum mobile,招她生气呢,而且,今天早晨吃早点的时候,你又和亚历山大争论起来了,你的气量多么小啊。
沃伊尼茨基:要是我恨他,可又怎么办呢?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你没有任何仇恨亚历山大的理由。他和我们大家都一样,无论如何总不比你坏。
沃伊尼茨基:你也不瞧瞧你自己。瞧瞧你的脸,瞧瞧你的举止……多么懒散,多么无精打采呀!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我是厌倦,我是烦闷啊。谁都攻击我的丈夫,谁都可怜我,说:这个可怜的小女人啊,嫁了这么一个老丈夫!啊!这种对我的怜惜,我可太懂得了!你还记得阿斯特罗夫的话吗?你们简直是疯了,你们毁坏森林,使得地面上不久就再也没有森林了。可是你们对于人类的灵魂,也是这样的做法呀,因为你们,这地面上不久就要再也找不到忠实、纯洁和自我牺牲了。如果一个女人不属于你们,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冷静地看待她呢?啊,这位医生说得真对呀,这是因为你们个个都具有一种破坏的本性。你们无论对于森林,对于禽鸟,对于女人,对于人类,都一样地没有怜悯心哪。
沃伊尼茨基:这种哲学我一点也不喜欢。
停顿。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这位医生的脸色是紧张的,疲倦的。不过倒是不讨厌。看样子索尼雅很喜欢他。她爱上了他,这我是了解她的。自从我到这儿以后,他来过三次了,但是我胆小,我没敢跟他谈话,也没有照道理跟他寒暄几句。他一定会认为我的脾气不好。伊凡·彼特罗维奇,我觉得,为什么他和我都是你的这么好的朋友呢?就是因为,他和我,都是很烦闷的,都是不满意于生活的人啊。是的,确是很烦闷哪!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喜欢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