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亚舅舅(第6/24页)
沃伊尼茨基:如果我爱你,我能不这样看你吗?你是我的幸福,我的生命,我的青春!啊,我很知道,我差不多是绝对没有得到回报的运气的,我如果做那样的打算,可就是妄想了,但是,我所要求的,也只是请你允许我这样看着你,允许我听听你的声音啊……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说话声音低一点,会让人听见的!
他们向房子走去。
沃伊尼茨基:(跟在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身后)不要赶走我。
让我跟你表表我的爱情,就已经是我的极大的幸福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这可叫人受不了呀……
他们走进屋子。帖列金拨着琴弦,弹起一支波尔卡舞曲。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在小册子上写着批注。
——幕落
第二幕
谢列勃里雅科夫家里的一间饭厅。夜间。花园里传来巡夜人的打更声。谢列勃里雅科夫靠着一扇敞开的窗口,坐在一张圈椅上打盹。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坐在他的旁边,也在打盹。
谢列勃里雅科夫:(惊醒)是谁?是你吗,索尼雅?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是我。
谢列勃里雅科夫:是你呀,列娜……我疼得厉害。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你的毯子都溜下来了。(给他重新把腿裹上)亚历山大,我去关上窗子吧。
谢列勃里雅科夫:不要,闷得很……刚才我半睡半醒的,梦见了我的左腿掉了。我觉得一阵扎心的疼,就疼醒了。不,这不是痛风病,恐怕是风湿性关节炎。几点钟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十二点二十分。
停顿。
谢列勃里雅科夫:不要忘记明天早晨到藏书室去找找巴丘什科夫的著作。我好像看见过。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你说什么?
谢列勃里雅科夫:一到明天早晨,就想法子找找巴丘什科夫的著作。我仿佛记得我们的藏书室里有。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样喘不上气来呀?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你疲劳了。你这是连着两夜不能睡了。
谢列勃里雅科夫:听说屠格涅夫得的痛风病,后来变成了心绞痛。我真怕我的病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上了年纪,可真讨厌啊!可真该死啊。我一上了年纪,就连自己都讨厌起自己来了,所以,你们能有多么讨厌我,我想象得出来。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听你这样说,还叫人以为,你上了年纪,都是我们的错处呢。
谢列勃里雅科夫:可是讨厌我的,头一个就是你。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走开几步,坐到一旁去。
当然,你讨厌得对。我并不糊涂,我全明白。你年轻、美丽,身体又结实,你强烈地需要生活,而我是一个老头子,差不多是一个快死的人了。我说得不对吗?那么,你以为我不明白,我还这么非活下去不可,不是一件糊涂事吗?但是不要怕,我叫你们摆脱这个障碍的日子也就快啦。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我可再也受不住了……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住嘴吧。
谢列勃里雅科夫:要按着你们的话推测呢,你们都受不住了,你们都厌烦了,都因为我把你们的青春糟蹋了。幸福的,享受着生活的快乐的,只有我一个人。情形确是这样,对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住嘴吧,你简直叫我忍耐不下去了!
谢列勃里雅科夫:当然了,我叫你们个个都忍耐不下去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含着泪)这真叫人受不了啊,你要我怎么样呢?你就说说吧!
谢列勃里雅科夫:一点也不怎么样。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那么就住嘴吧,我求你。
谢列勃里雅科夫:总得承认这是奇怪的吧:如果是伊凡·彼特罗维奇或者是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那个老糊涂说话呢,大家就都听着,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然而,我只要一张嘴,就已经叫你们个个都感到不幸了。你们甚至连我的声音都受不住。好啦,就算是我招人讨厌,我自私,我强暴吧——然而,我到了老年,难道就没有稍微表现一点自私的权利吗?难道我不配吗?我究竟总还应该享受一个清静的晚年,应该受人尊敬的吧,你们不以为然吗,我问问你们?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没有一个人想否认你这些权利。
风吹得窗子嘎嘎地响。
起风了,我来把窗子关上。(关上窗子)马上就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