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安(第10/17页)
张以平的小心是孟青提用了几天的时间才想明白的。他是心不在焉。可是,他既然又把她叫回到他身边却又如此心不在焉,原因是什么呢?晚上,他们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智和感情仍然是涣散的,仍然没有收回来,收到她一个人身上来。他们的身体虽然紧紧地靠在一起,连丝缝隙都没有,可是,她分明地感到,这床上还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就亘在他们两个中间。这床上其实是睡着三个人的。终究还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他拥抱着她,却用假想中的双手拥抱着另一个女人。他恨不得像个章鱼一样长出无数只手脚,左拥一个右抱一个,把该安抚的女人全都安抚了,把该爱的女人全都爱了。
王八蛋,这分明就是比出轨还要可怕。
她在前十天里忍着不给他发一个字的短信,就是为了避免给他施加任何压力,这样他选择了她也才不能归罪于她。不然他选择了白玫瑰,终究觉得还是红玫瑰让他魂牵梦萦。选择了红玫瑰,又觉得白玫瑰才是玫瑰,自己选了红的简直就是上当了。她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懊悔,她放任自流,让他自己选择去。可是临到头,她还是发现,另一个女人的影子阴魂不散地附在他们中间。而且她就是使尽全力都驱不走她,因为,她是看不见的。她在明处,她在暗处,她怎么能是她的对手?这种失败比当初张以平和她分手更让她撕心裂肺。
黑暗中,她更紧地抱住他,想要把那个女人驱走。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俗不可耐的话,你爱我吗?她不用听答案就知道他会说,爱啊,不爱怎么会和你在一起。果然,他在黑暗中说,爱啊,不爱怎么会和你在一起。都没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爱怎么会在一起?她可悲地发现,她又一次陷入了被动的劣势。因为这句话的反面其实就是,不在一起的也可以是爱的。女人用假话来为自己撑腰,就像是在饥饿时喝凉水也可以产生暂时的满足感。那是一种致幻效果。而她分明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现在,他抱着她,吻她,和她做爱,她却觉得他们之间就是有一层东西,只要她不戳破这层东西,他们就是面对面的时候,都是咫尺天涯的。
她必须得下手,她必须得狠得下来。即使明知道一伸手就是血淋淋的东西。她问,那你还爱她吗?他不回答,选择了可怕的沉默。这沉默比他说上成百上千句话都可怕。她的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就像是被一把刀子捅进去又搅了一番。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打战了,她瑟缩着,发着抖,却还是问了一句,你还爱她,是吧。她明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她每往前走一寸就多一寸的鲜血淋漓,就多一寸的疼痛,她还是忍不住要往前走。索性就见底了,就痛到底了,看还能怎样。她终于纵容了自己的委屈,所有的委屈像包在薄薄的皮下的浆汁,立刻喷涌而出。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说了一句,你要是还爱她,为什么不和她到一起去。他的回答是,因为我也爱你。她彻底紊乱了,你到底爱谁,你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张以平很轻易就把她打败了,他说,青提,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你和一个人分开并不等于就没有感情了,我爱你所以要和你在一起,可是这并不是说我就对她没有感情了啊,我承认我还是放不下她。我和她分手也让我觉得对不起她。
她恨不得从床上蹦起来,把床上所有这些东西扔到地上去,她恨不得把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光了,然后狠狠地扬长而去。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什么东西,你是超人吗?你居然有能力同时爱两个女人,哪个都舍不得放下。居然因为和她分手而难过?搞得她孟青提是个破坏他们感情的第三者一样,死皮赖脸地要插进来?无耻,简直是无耻至极。可是,她终究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知道一旦她那样离开,她就再不可能回到这间屋子里来了。那就真的是绝境了。她不想,原来幻想这东西,是只要有一点点空隙都会不停疯长的,都会随时长成茂密的森林。一个人要想彻底做到灰心,竟也是一件艰苦卓绝的事情。
孟青提决定改变策略。前一阵子她示软是因为她知道应该给他留空间,让他自己去想清楚。她知道把一个人往死角里逼极有可能两个人最后同归于尽。可是她所留的空间只是无限助长了这个男人的混沌和暧昧不清,他简直是想怎么长就怎么长,连一点规则都不要了。好像所有的伦理和道德都奈何不了他了,他要是有本事干脆不做地球人就上月球去。她开始施行高压手段。一看见他发短信就问给谁发的,给我看一下。如果看到他偷偷去卫生间接电话,那她顿时就醋意大发,一定要哭闹一场才肯罢休。其实她心里明白得像镜子一样,一个男人要是真想出轨,那女人又怎么能拦得住他。一个男人要是就想背地里和一个女人联系,那他什么办法想不出呢?她知道自己这些做法分明就是很愚蠢的,再愚蠢不过了。她在表面上遏制了他,其实却是在把他向更深的本质里推。可是,一旦嫉妒像毒蛇一样咬住她的脖子,她还是要身不由己地发作。似乎那毒性就藏在她身体里了。嫉妒和贪婪让人愚蠢,现在,她不仅嫉妒,还贪婪。她为什么那么恐惧他还和别的女人联系,因为她不愿意让他还爱着别人,她想让他把所有的爱都一心一意给她,无限制地宠她,疼她。这本身就是一种贪婪。所以,她活该愚蠢,活该最后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