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安(第7/17页)
张以平回头看着她却不走过去,黄昏中他突然面目模糊起来,就像是看着他在水中的倒影。他说,青提,我现在很乱,给我点时间,你也知道,人的感情不是说没有就没有了,就算是分手了也还会有感情,就像是我现在和你分手了我就不爱你了吗?还是爱的。孟青提心里简直要炸掉了,好个情种,真是多情啊,旧人爱,新人也爱,不分手的爱,分手了的还爱。她真想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喊一句,你还有没有一点原则?你觉得你应该有三妻六妾,应该有十房姨太太,应该见一个爱一个才对?可是,她知道不能这样,她如果这样歇斯底里地爆发一番,无疑就是把他拱手让给那个女人了。她不能这样便宜了那个女人。她喝得这样烂醉如泥,如受了重伤一样狼狈回去,而把他让给她?好像她是一架被她从战场上击落下来的飞机,休想。她说,你就有那么多力气去爱那么多人?他说,因为你在一个人身上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全部,一个人身上有的另一个人身上可能就没有。她接上了他的话,所以你就不得不去爱很多个?他不说话了。
她在张以平的床上整整躺了两天两夜才开始能下床,真像是大病一场。两天里只能少量喝水,不能吃任何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一吐就是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的样子。张以平让她去输点液,她不去,她就要这样天昏地暗地吐,带着点要挟的意思,看看吧,都是因为你。但她不能一直这样躺下去,因为她还要回去上班,终究还得开始她在另一个城市里正常的生活。张以平把她送到机场,临走前她对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绝不分手,因为我很爱你。你看着办吧。
她让他自己忖度去,联想去,她宽容地摆出一个姿态来,那就是她给他时间。可是飞机刚刚起飞,她的泪就汹涌而下。一个女人在撞见自己的男人出轨后,还要装得像个母亲一样宽容他,还要把牙齿打碎了往下咽。可是那些牙齿她根本就是消化不掉的,它们在她身体里一寸一寸咬着她,咬得她肝肠俱损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为什么,她问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不上去扇他两个耳光然后扬长而去,她为什么不狠狠一脚踹掉他,把他踩到脚下去。就这样一个男人,她现在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男人。尽管一开始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可能有毒,但是她不知道他简直就是唐璜再世。现在知道了又怎样,她一寸一寸地流着泪。因为她爱他。她只要还爱着他,还想要他,她就不能不装,就不能不忍辱负重。
回到北京的一个星期里,孟青提几乎没有吃饭,看见饭就恶心。她每天就靠喝水维持着,皮肤苍白到了透明,似乎整个人就是一只玻璃瓶子。这一个星期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捺住自己,呵斥着自己绝不能主动联系张以平。她知道现在她有一点主动就是把张以平往别的女人怀里推一步。她按捺自己时就像按捺着一个正在发作的癫痫病人,按住她的手她的脚,却还有她的嘴,她不小心就会咬下自己的舌头来。她手忙脚乱地按捺着自己,这里放下了,那里又起来了。白天上班,时间还过得快一点,晚上那简直是无边无际的旷野,就她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连盏灯笼都没有。她就借助安眠药,一吃一把,真有点担心自己第二天醒不过来了。第二天早晨,她神思恍惚,连头发都懒得梳就往单位跑。因为几天不吃饭,走路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在人群里飘着,像只风筝一样,真是连一点点重量都没有了。风筝还被人牵着,她连风筝都不如。
她在人群中彻底失重了。
到这个周末的时候,孟青提的第二任男友忽然给她打来电话,问她最近好不好,要不一起出去吃个晚饭?她当即就答应了,简直连想都没想。她像见了亲人一样冲着他奔过去。前男友叫李冬,李冬在饭店门口一见孟青提吓了一大跳,说,你这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搞得像个木乃伊一样。孟青提在饭店门口当着人来人往就号啕大哭起来,她哭着说,我不要吃饭,你带我回你家去,你带我走吧。她像个走丢的小姑娘一样哭着央求这个男人,你带我走吧,因为我无处可去。
李冬离婚之后还没有再结婚,孩子也被前妻抱走了,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们两个刚进了房间,孟青提就扑过去抱住他,号啕大哭。以前对这个前男友多少是有些厌恶的,因为他和别的女人一夜情不说,还和人家有了孩子,最后还娶了人家。要是换到以前,他就是跪着求她抱住她哭,她都不干。可是,现在,她见了他真像是见了亲人一般。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给李冬讲了一遍,她一次又一次地强调说,她以为她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知音,没想到只要是个女人都是他的知音。李冬听明白了,说,这个男人也真是,出轨也就偶尔出了,还这么滥情多情,这滥情多情是比出轨要恶劣许多的。他像是为自己开脱一样,仿佛是在阐述滥情与出轨的本质区别,那就是,一方是表面上的,另一方是深层次上的,后者当然更可怕。而他自己则属于前者,不幸的是,他被一些生理性的机制强迫了,他不得不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