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女人(第12/17页)
可是他就真的一点都不爱那个柜子里的女人吗?他真的很了解她,甚至算得上是她在这个世上的知音。也许他真正爱的人就是她,可是,就算真的爱她,他也知道那个女人是不能娶的。最后他要的也不过是,让她自己离开。向琳的泪流了下来,落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倏地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她。就像一个上错了舞台的演员。
她没有告诉他,她今天来只是为了看看那另外一个女人。
两个月过去了,她和李湛云已经失去了联系。但是她还是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那电话号码对她来说就像他遗留下来的一个蝉蜕。李湛云和郑小茉像两只风筝向不同的方向飘去,她抓不到他们。第八次见面之后,李湛云还在周末给她发短信,来坐坐吗?她看着那条短信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最后回了三个字,以后吧。他们都知道以后这两个字是无期的意思,其实就是道别了。多么悲凉萧索喑哑的道别。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用的是短信不是电话,其实也是试探的意思,他谨慎惯了,生怕自己会先受制于人。于是躲在短信的后面观察着她,他从一开始就观察着她,她从那条短信的背后看到了他的眼睛正在暗处看着她。她冷笑,一把把他推开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让自己悄悄地从那条短信后面消失了,渐行渐远,最后终于不见了。
这天她站在窗前抽着一支烟,那是个阴霾的下午,想下雨却一直没有下起来。适合发呆、抽烟和回忆。她站在那里忽然就想起了郑小茉。她静静地把一支烟抽完就拿起包往外走去。她要去找她。没有人告诉她那个女人去了哪里,但刚才那一瞬间突然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去找她,去找她。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神灵吗?路上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到最后她已经满脸是泪。
她一个人来到了吉祥街,没有人告诉她小茉还在这条街上,但是她闻到了她的气息。她断定,她一定还在这条街上。
吉祥街两边全是矮小的房屋,向琳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看过去,最后她站住了,她一眼看到了一扇玻璃门后面坐着的那个浓妆的女人就是郑小茉。郑小茉也看到了她,她站在厚厚的浓妆后面看着她,像站在一堵墙后。可是,所有的目光都是无法化妆的。
玻璃门开了,向琳走了进去。还不等郑小茉开口,她就先说话了,她自己都惊讶自己说话的语气,就像和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说话,她张口就是,郑小茉,我来看你了,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走,我带你去吃饭,想吃什么?她大声地兴奋地和她说话,气都不带喘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流畅地说完。其实她根本看不到郑小茉的眼睛,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更像是在对着空中说话,更像是和她自己在说话。她牢牢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好像是一株植物要在那里生根了,她怕她把自己推出去,赶出去。她算什么,来这里羞辱她?可是,郑小茉一动不动,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一尊潮湿的石像。
她有些疲惫了,诧异自己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猝然停住,把脸扭向了玻璃门。来来往往的男人都要向里面看一眼,一个男人看到了她,又一个男人看到了她,都是惊讶的表情,似乎是惊讶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会
有女人有这样的表情。她突然对着他们笑,一边笑一边汹涌地流泪。
这个晚上,郑小茉和向琳一起吃了晚饭。她们选了一张放在露天阳台上的桌子,吃着吃着忽然月亮出来了。向琳说,你看那月亮,千年万代都是这样,从来不曾变过,只是这月亮下面的人一代代生出来了又一代代死了,仔细想想真是没有意思。一千年前,像我们这样在一起吃饭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对,后来都化成了灰尘。我们也迟早不过是灰尘。
郑小茉久久看着那月亮忽然就开始说话了,她说,是啊,和我小时候见到的月亮一样,那时候站在月亮下面的时候就会想,以后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会去做什么,只是对未来本能地充满了幻想,以为一切的一切还没有开始,还在前面等着我。
那时我已经在读大三第一学期了。一个黄昏,我像往常一样,走在那条从食堂通往宿舍的路上。这个黄昏与每一个黄昏没什么区别,透明而稀薄的暮色正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涌起,生长。随着最后一缕天光的熄灭,暮色开始一点点变钝变混浊。有微微的风在空气中滑过,落在皮肤上像一尾鱼。滑而腻的凉。
我捧着饭盒往宿舍里走,路过拐角处的第一根电线杆子的时候,我停了一下。在这个停顿里我看到这根电线杆子上贴着一张粉色的广告纸。我习惯留意这些小广告,贴在这里的会有一些找家教或者是其他兼职的广告。我是个贫困生,出生在一个极其贫困的农民家庭,父母都是农民。除了入学时从家里带出了几百块钱,剩下的所有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挣的。为了供自己上学,我一直在很辛苦地做各种兼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