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5/8页)
特鲁·贝尔在那儿,吃吃地笑着,非常称职,借着火光缝补衣裳,白天就侍弄园子,收摘果实。往女孩们的伤口和擦破皮的地方倒芥末茶,用她在巴尔的摩的见闻和她照看的那个孩子的迷人故事来让她们安心干活。也许就是那个:罗丝·蒂尔知道自己的女儿们终于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比她自己照顾得更好,她就得以摆脱时间,那不再流淌的、在他们将她从自己的厨房餐椅上倒掉的一刻停滞不前的时间。于是她投了井,错过了所有的美事。
维奥莱特从中得出的重大教训,最大的教训,就是永远永远不要孩子。不管发生什么,决不要有一双小黑脚叠在一起,一张饥饿的小嘴叫着:妈妈?
维奥莱特长大以后,在她所生长的地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口井吸食着她的睡眠,可是离去的想法让她害怕。是特鲁·贝尔逼她走的。巴勒斯坦有顶好的棉花作物,方圆二十英里的人们都来摘棉桃。有传闻说年轻女人的工钱是十美分,男人的工钱是二十五美分。一连串坏天气毁掉了所有的期望,然后才来了这么一天,棉朵绽放得又肥又白。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地主眯起眼睛,吐了口唾沫。他的两个黑人长工在田埂间走着,摸着柔软的棉朵,用手指捻着泥土,试图解开天空之谜。然后是一天清新的小雨,四个又干又热的晴天,整个巴勒斯坦布满了他们所见过的最干净的棉花。比丝还要柔软,冒出来得这么快,多年以前放弃了田地的象鼻虫都来不及赶回去。
三个星期。必须在三个星期之内采摘完毕。方圆二十英里内所有长手指头的人都来了,就地受雇。有人说,如果是你自己种的,九美元一包,要是你有一个白人朋友拎去估价,就是十一美元一包。至于采棉桃的人,女人一天付给十美分,男人二十五美分。
特鲁·贝尔打发维奥莱特和她的两个妹妹乘上第四辆大车走了。她们坐了一整夜,黎明时分集合上工,发给什么就吃什么,晚上跟当地人共享草地和星星,那些人觉得根本没必要走那么远的路,回家睡五个小时的觉。
维奥莱特没有干那个活的才能。她已经十七岁了,却跟在十二岁的孩子后面——在一行人中排在最后一个,要么就在别人沿着田埂返回时同他们相遇。因此她被安排去扫尾,从挂着几朵次等棉桃的棉枝细杈上二次采摘,那是比她的手更麻利的手采剩下的。她出尽洋相,让人笑得直流眼泪,差不多已经决定了要想办法回罗马去了;这时候一个男人从她头顶的树上掉下来,摔到了她身边。她已经躺了一个晚上,绷着脸,局促不安,离开她的妹妹们一小段距离,但不是太远。没有远到假如树上原来净是些吊儿郎当打发夜晚的游魂的话,要迅速爬回去的地步。她选中的那块铺毯子的地方,就在环绕棉田的树林边缘一棵英俊的核桃树下。
那“咚”的一声落地的不可能是一只浣熊,因为它嗷嗷直叫。维奥莱特滚到一旁,吓得不敢出声,只是四脚着地爬起来,准备逃开。
“以前从没发生过,”那男人说,“我每天晚上都在上面睡觉。这是我第一次摔下来。”
维奥莱特看得见他坐着的轮廓,还看见他在揉自己的胳膊,然后揉脑袋,然后又揉胳膊。
“你在树上睡觉?”
“要是我能给自己找到一棵特别棒的。”
“没人睡在树上。”
“我就睡在树上。”
“听起来挺笨的。上面可能会有蛇。”
“这儿周围的蛇夜间可是在地面上爬的。现在说吧,谁是笨蛋?”
“差点儿砸死我。”
“可能还会的,要是我的胳膊没受伤的话。”
“受伤才好呢。你早上就什么也摘不了,也爬不了人家的树了。”
“我不摘棉花。我在弹棉机房干活。”
“那,趾高气扬先生,你在这儿像只蝙蝠似的睡在树上是做什么?”
“对一个受了伤的人,你就没一句好话吗?”
“对喽:找别人的树去吧。”
“你那意思好像树是你的。”
“你那意思好像是你的。”
“就算咱俩平分吧。”
“我可不答应。”
他站起来,先甩了甩腿,然后才试着使劲,一瘸一拐地走到树跟前。
“你可不能爬回到我头顶上去。”
“拿我的油布吊床去,”他说,“带子断了。就是它闹的。”他在夜色中扫视着树枝的远端。“看见了吗?就在那儿。就在那儿吊着呢。没错。”然后,他背靠树干坐了下来。“可是,得等天亮了。”他说道。维奥莱特总是相信,由于他们的第一次谈话是在黑暗中开始(两个人能看到的只是对方的轮廓)、在一个绿白两色的黎明结束的,夜晚对于她就再也不同寻常了。她再也不会被一口窄井的拉扯惊醒了。再也不会带着早晨发现罗丝·蒂尔扭曲在水里、变得那么小的时候那种悲哀的余绪面对第一缕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