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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妻子生了个先天异常婴儿,这只是个意外事件,我们没有责任。并且,我既不是那种可以立刻把婴儿捏死的铁石心肠的恶汉子,也不是百折不挠的善人。这类善人,不管孩子的病残如何严重,都会动员所有能动员的医生,细心照料孩子,尽最大努力让他活下去。这两类人我哪类也做不成,我只能把孩子放在大学医院,等待他自然衰弱,直至死掉。即使这样做的结果是我染上了自我欺骗症,像阴沟里吃了耗子药的水耗子,走上绝境,我也无可奈何,别无他策呀。”

“并非如此,鸟,铁石心肠的恶汉、百折不挠的善人,你必须二者选一呀。”

鸟闻到屋内略带酸味的空气中掺和着酒精的味道。透过屋内淡淡的暗影,鸟看到火见子的女友大得出奇的脸已经通红,像患了面部神经疼,到处一抖一跳地痉挛着。

“你醉了吧,现在我明白了。”

“尽管醉了,我还是一直聊到现在,你不可能无病无伤地逃走吧?”火见子的朋友夸耀地说,然后,毫无顾忌地大口呼出热乎乎带酒味的气息,“话虽这么说,鸟,但毫无疑问,孩子死后遗留下来的自我欺骗问题,现在还没有到你的眼前。鸟眼下最大的担心也许是孩子不死,不断地长大起来吧?”

鸟的心都提了起来,汗又流出来,他感到自己像个咬败了的狗,长时间沉默不语。然而,鸟又沉默地去冰箱拿啤酒。啤酒瓶挨着制冰格的一侧冰冷冰冷的,其他的部分还温乎乎的。立时,鸟想喝啤酒的情绪全都消散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把啤酒和三个杯子拿到卧室。这时,女节目主持人已经打开客厅里的电灯,在那里梳头、化妆,并想换衣服。鸟背对客厅,给自己和火见子的杯子倒上了啤酒,啤酒呈混浊的褐色,看起来很脏。火见子招呼客厅里的女友,女友冷淡地回答:“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要去电台了。”

“再等会儿好吧?”火见子表现出了过分的女性媚态。

“鸟已经回来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女节目主持人要引诱鸟进入含有暗示意味的圈套,然后,又直截了当地对鸟挑明,“我是我们一起毕业的女大学生们的守护神,鸟。谁要是失意落魄,就需要我这个守护神了。谁要遇到什么麻烦,我就会来帮忙。鸟,不要让火见子在你们夫妇的麻烦里陷得太深了。我对你的不幸还是很同情的。”

火见子和女友一起出门,准备把她送到可以叫到出租车的地方。鸟把温乎乎的啤酒倒进厨房的水池里冲掉,然后冲起了冷水澡,冰凉的水滴把鸟激得浑身发抖。鸟想起了小学时代的远足,自己掉了队,又突然遭遇急雨时的绝对孤独和委屈无力。现在的我,就像刚刚脱了外壳的蟹一样柔软,不管遭到怎样卑小的对手攻击都会立即屈服。鸟想,现在的情形最坏不过了。孩子出生的那天夜晚,我与那些少年恶棍搏斗,能够显示出相当的抵抗力,那真是现在回头想想还有些后怕并且不敢相信的奇迹。洗完澡,不知为什么,鸟竟然性欲昂奋起来,就那样赤身裸体地仰在床上。外来者的味道消失了,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又重新弥漫起独特的陈腐味道。这是火见子的窝。火见子活像一个怯懦的小动物,不让房间里遍布自己的体味,以借此确认自己的地盘,便会情绪不安。鸟已经习惯了这个家的味道,有时甚至嗅到这里边也有自己的味道。火见子一直没回来。冷水浴后净爽的皮肤又流出了许多汗水,鸟缓慢地站起来,他想再找一瓶冰镇的啤酒。

过了一小时,火见子才回来,她不高兴地对鸟辩解说:

“那个人忌妒了呀。”

“忌妒?”

“她是我们中间最可怜的人啊,所以,我们中间不管是谁,都要陪她一起睡睡,鸟,她呢,就自以为成了我们的守护神了!”

自从把孩子扔在医院,鸟就丧失了道德感。火见子和女友的关系,并没有给他什么特别的刺激。

“就算那些话是因为忌妒而说出来的,”鸟说,“我也不可能从她所讲的事情里身无伤痕地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