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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初春,这位名叫玛格丽特·洛茨的女人又到南都旅馆来了。在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在甘特家里尤金看见屋子里只有他们一对情人。他们俩脸朝下并排躺在甘特的床上,相互把手搭在对方的屁股上,安安静静地躺着。尤金一见到这个情景,顿时气得头昏眼花。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史蒂夫吐出的黄烟味。尤金气得发疯,身子不停地颤抖。窗外春光明媚,轻风拂来阵阵花香,同时还掺杂着一丝融化了的柏油味。他原来打算高高兴兴地回到老家的宅子里,领略一下屋中的那份清静、阴凉和淡淡的霉味。他本想在这个寂寞的午后好好读几本书,可是一眨眼,他心中美好的世界便被丑恶侵占了。

凡是史蒂夫接触过的东西都被污染了。尤金恨他因为他满身散发着恶臭,因为他所接触过的东西同样会变臭;因为他所到之处都会带来恐惧、羞耻和厌恶;因为他的亲吻比诅咒更加污秽,他的哀鸣听起来比恫吓更加可怕。尤金看见那个女人的头发在他哥哥难闻的呼吸里轻轻地颤动着。

“你们在爸爸的床上干什么?”他尖叫起来。

史蒂夫笨拙地爬起身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个女人也坐了起来,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两条短腿叉开着。

“我想你肯定会去告密的,”史蒂夫用十分轻蔑的口气警告他,“你会马上跑去告诉妈妈,是不是?”他一边说,一边用他那发黄的手指紧紧抓着尤金的胳膊。

“快从爸爸的床上滚下来!”尤金气急败坏地喊道。他猛地挣脱了对方的双手。

“老弟,你不会去告密的,对不对?”史蒂夫哄着他,满口臭气扑面而来。

他感到一阵恶心。

“放开我,”他低声说,“我不会告密的。”

过了没多少日子,史蒂夫便和玛格丽特结了婚。在南都旅馆,尤金每天早上都会看见他们俩双双从楼上下来吃早餐。见此情景,以前有过的那种羞辱感便油然而生。史蒂夫大摇大摆、得意扬扬、满面笑容,向人们暗示自己红运将至。有人说他是个四分之一的百万富翁。

“咱俩拉拉手,史蒂夫,”哈利·塔格曼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上帝做证,我常说你会发财的。”

伊丽莎的脸上始终堆着笑容,这是一种自豪、幸福、有些难过的笑容。这可是她的长子啊。

“小史蒂夫从此不用发愁了。”他自己这么说。现在他的生活变得富裕了,那些自作聪明的人现在见了他都会说:“我早就说你会发财的。”他一上街别人都会主动冲他点头微笑,主动上前跟他握手。人类有两副面孔,这话一点不假,一点都不假。

“你要知道我的想法吗?”伊丽莎自豪地笑着,“我这个儿子才不傻呢,只要他肯动脑子,谁都比不上他。”他比谁都强,她心里这么想着。

史蒂夫买来新的行头:浅褐色的皮鞋,丝质条纹衬衫,饰有红、白、蓝三色彩带的阔边草帽。他走起路来往往把肩膀摇来摆去的,而且还神情冷淡地打着响指。有人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会报以纡尊降贵的微笑。见到他这副模样,海伦又好气又好笑;她一面禁不住嘲笑他那趾高气扬的德性;一面又对可怜的玛格丽特·洛茨充满了同情。她把她叫作“小甜甜”,一见到这个富有耐性、不知所措、有些胆怯的德国女人,她的眼睛不禁一红差点流出热乎乎的泪来。她把她拥在怀里像爱抚小孩似的说:

“不要紧的,小甜甜,”她说,“要是他待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收拾他的。”

“史蒂夫是个好小伙子,”玛格丽特说,“只要他不喝酒。只要他不醉酒,我对他就没什么怨言。”她说完又哭了起来。

“那是最坏最坏的嗜好了,”伊丽莎摇着头难过地说,“酗酒是最坏的嗜好了。不知道这种嗜好破坏了多少个幸福的家庭。”

“嗯,不过她从来都算不上美人,这一点毫无疑问。”海伦私下对伊丽莎说。

“这话不假!”伊丽莎说。

“他干吗非要讨这样一个老婆呢!”她继续说,“她至少比他大10岁呢。”

“要我说,我倒觉得他能讨到这样的老婆就该心满意足了,”海伦厌烦地说,“我的天哪,妈妈!照你说,史蒂夫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这个城里谁不了解他呀?”她半笑半讽地笑起来,“这话一点不假,他占了大便宜了,玛格丽特是个本分的女人。”

伊丽莎满怀希望地说:“也罢,也许现在他真的会振作起来改过自新的。他在我面前答应今后要努力的。”

“哼,但愿如此,”海伦话中带着刺儿,“但愿如此,也是时候了。”

她天生就讨厌史蒂夫。她把他算在彭特兰家的阵营里。但其实,史蒂夫比其他任何一位兄弟更像甘特了。他继承了甘特所有的弱点,但是甘特做事干脆利落、精干、能够痛改前非的优点,他却一点都没有继承下来。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些,所以她也愈加讨厌史蒂夫了。她和她的父亲一样,都对这个兄弟厌恶极了。但是她的厌恶情绪跟其他情绪一样,有时候抵不过她自发流露出来的友好、善良和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