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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跟在麦奎尔医生身后,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麦奎尔把门关上,然后在他凌乱不堪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坐吧,孩子,”他用命令的语气说,“讲一讲是怎么回事。”他点起一支烟,很熟练地叼在松垂而湿润的嘴唇上。他敏锐的目光紧盯着他,看得出他满脸痛楚。

“慢慢说,孩子,别那么紧张,”他和颜悦色地说,“不管得了什么病,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是这么一回事,”尤金开始低声讲起来,“我做了一件错事。我知道我做错了。我想弄点药来治好我的病。我并不想辩护什么。”说到这里,他的嗓门突然升高,并从椅子上半直起身子,开始在杂乱的桌子上猛烈地拍打起来。“我并不想怪罪任何人。你明白吗?”

麦奎尔医生神情迷惑,慢慢地转过那张浮肿的脸,直视着面前这个病人。那根湿乎乎的烟悬吊在半张的嘴唇上,样子很滑稽。

“你让我明白什么?”他说。“哎呀,阿金,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又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你是清楚的。我只是你的医生。有话就直说吧。”

“我所做的事,”他戏剧性地讲下去,“也就是成千上万的人都干过的事。噢,我知道他们假装都没有干过。可是他们都干过!你是医生——你很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事。上流社会的人也都干过这种事。算我运气不好,染上病了。为什么偏偏我就这么倒霉?为什么——”他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诉说着。

“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麦奎尔医生干巴巴地说,“让我来看一看吧。孩子。”

尤金只好顺从地照办,嘴里仍滔滔不绝。

“为什么要让我替别人蒙受这个耻辱?伪君子——一群该死、肮脏、神情悲哀的伪君子,他们应该受到这个惩罚才对。哼!真是双重标准!公理在哪里?荣耀在哪里?为什么要让我替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受过——”

麦奎尔医生给他作了仔细的检查,结束后他抬起大脑袋,诙谐地对他说:

“谁把责任推在你身上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个染上这种病的人?再说,你得的这个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你……你能治好我的病吗?”尤金问。

“治不了。你这个小子无可救药了!”麦奎尔医生边说,边在处方笺上潦草地写了几个象形文字一般的药名。“到药房里去抓药吧,”他吩咐道,“还有,以后交朋友要小心点啊。上流社会的人物,呃?”他咧着嘴笑起来,“你和那种人厮混过吗?”

一听这话,尤金内心全部血与泪的重负,马上就驱散了。他顿时如释重负、喜极若狂,从嘴里迸出很多话来,但连自己都不明白在说些什么。

他打开房门,来到外屋。本恩马上紧张地凑了过来。

“怎么样?”他问,“他还能多活几天?”然后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地问医生:“没什么要紧的,对不对?”

“没什么,”麦奎尔医生回答,“我看他有点神经不对头。不过,你们家的人全都这样。”

等他们来到外面的大街上,本恩问:

“你吃过饭了没有?”

“没有。”尤金说。

“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大概是昨天什么时候,”尤金说,“我记不清了。”

“你这个大傻瓜!”本恩咕哝了一句。“走吧——我们一起吃饭去。”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现在,整个世界就像被牛奶般的冬日阳光冲洗过一样,让人心情愉悦。小城在假日及返家度假学生的刺激下,暂且从严寒的麻木里醒了过来,温暖、轻快的生活洪流在人行道上沸腾起来。尤金和本恩肩并肩,大步流星地走着,无法控制胸中涌起的欢快。终于,当他们转过弯,迈上热闹非凡的大街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于是他一跃而起,狂喜地大喊起来:

“咦——呀!”

“你这个小白痴!”本恩高声地叫了一句,“难道你疯了吗?”

他使劲皱了皱眉头,然后冲喧闹的行人笑了笑。

“紧紧抓住这个小子,本恩。”恰好在这时候,吉姆·波洛克从旁边走了过来,他大声地喊道。这个人身材矮小,脸色蜡黄,黑色胡须,笑嘻嘻的。他在报馆上班,是排字工头,是一位社会主义分子。

“要是把这个家伙的大脚丫子砍掉,”本恩说,“他就会像只汽球似的飞上天了。”

他们走进一家新开张的大饭馆,在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两位想吃点什么?”招待问。

“一杯咖啡和一块肉馅饼。”本恩说。

“我也一样。”尤金道。

“多吃点儿!”本恩态度严厉地说,“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