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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来到房门口,脸都哭得变了形。
“孩子,你能想想办法让他住嘴吗?”她问,“他会把我们一家全部毁掉的。他会把所有的客人吓跑的。”
甘特一看见她,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她苍白的脸使他更加发狂。
“你原来在这里!啊!啊!你看见了没有?就是这张魔鬼似的脸,我太了解这张脸了,她看见我这么受罪,太幸灾乐祸了。你看看她这张脸吧!你们都来看!看到她阴险的笑容没有?格里利、威尔,你们这一群猪,还有老上校!我挣的钱全让收税的收走了,我到头来只能死在臭水沟里了!”
“要不是有我,”伊丽莎被骂急了,回敬了一句,“你早就死在那里了。”
“妈妈,看在上帝的分上!”尤金喊道,“别站在那儿跟他讲话了!难道你不明白究竟该怎么办好吗?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去把海伦找来吧!她在哪里?”
“我就拼了这条老命了!”甘特大声叫喊着,摇晃着想要坐起身,“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伊丽莎慌忙跑开了。
“好了,好了,爸爸,现在没事了。”尤金哄着老头子,重新把他推回到床上。他迅速蹲下身子,帮助甘特把那双没有鞋舌的软鞋脱了下来,嘴里不停地安慰着:“好了,爸爸。我去弄点热汤给你喝,喝完以后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好的。”鞋子终于脱了下来。甘特在狂躁之下.顺势猛地向前一蹬腿,尤金仰面朝天地跌倒在地上。
甘特又站起身来,索性又朝倒在地上的尤金踢了一脚,然后夺门而跑。尤金一骨碌爬起来,紧跟着他跑了出去。父子俩扭作一团,重重地撞在粗糙的灰泥墙上。甘特一边咒骂,一边笨拙地拍打着他,很想挣脱这个令他烦恼的人。就在这时,海伦走了进来。
“宝宝啊!”甘特哭了起来,“他们要杀死我。耶稣啊,快想办法救救我吧,不然我就活不成了。”“你马上给我躺到床上去,”她厉声说道,“要不然我就敲碎你的脑袋。”
他很顺从地让人扶着回到了床上,脱掉了外衣。几分钟以后,女儿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鲜汤,坐在他的床前。她用勺子舀了汤送到他的嘴边,他驯服地咧开嘴笑着,然后张开大口让她一勺一勺地喂。她笑了起来——几乎是很幸福地笑了起来——脑海里想起从前那些一去不返的日子。甘特临睡之前,突然用力从枕头上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双目圆睁,惊恐万状地喊道:
“我得的是癌症,对不对?我问你,我得的是不是癌症?”
“嘘!”她大声说。“不是癌症,当然不是了!别胡思乱想了。”
他精疲力竭地倒在枕头上,然后闭上了双眼。其实,他们都知道他患的是癌症,但是谁也没有对他说起过。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没有提过他患的可怕疾病。他心里明白——别人也都清楚,但是大家不会当着他的面提起——他患的是癌症。于是甘特从早到晚成天呆坐在那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就像一尊破碎的雕像,坐在自己的大理石块间,不停地借酒浇愁。他患的是癌症。
尤金的右手被父亲沉重的身躯压在墙上,手腕处擦破了一块皮,血流不止。
“快去把血洗掉,”海伦说,“我替你包扎一下。”
他走进漆黑的洗浴间,把手放在从龙头流出来的温水下面。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声的绝望,一种疲倦的宁静笼罩在这个死亡和喧嚣的房子里,就像一阵轻风穿过黑暗的走廊,让室内的一切沐浴在祥和与困倦之中。房客们都像愚蠢的羔羊一样逃到街对面的两家旅馆里去了。这时候,他们都已经在那里吃过了晚饭,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凉台上,低声地议论着什么。他们的离开带给他一种清静和自由,四肢好像摆脱了沉重的枷锁,感到无比舒畅。伊丽莎坐在余烟未尽的厨房里,为她这顿浪费了的晚餐而神情黯然地流着眼泪。他看见了黑女佣平静却沮丧的脸。他缓缓地走在黑暗的走廊,手腕上松松地缠着一条手绢。突然间,他觉得这种安静里隐藏着某种绝望。仿佛有一把利剑刺穿了他脆弱的盔甲,透过胸肋,深深地伤到了他的自尊。也就在这副盔甲的底部,他找到了自我。除了自我之外,他一无所有、无可奉献。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那种无须逃避、无须虚饰造作的人。他从心坎里感到轻松、愉快。
在黑暗中,他发现劳拉就站在门边。
“我以为你早跟着那一帮人跑掉了。”他说。
“没有,”她说,“你父亲好一点了吗?”
“他现在没事了,他睡着了,”他回答,“你有没有吃别的什么东西?”
“没有,我不想吃。”
“我到厨房里给你拿点吃的来,”他说,“东西多着呢。”过了一会儿,他又加了一句:“劳拉,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