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斯坦(第15/17页)

“我写的是‘不可磨灭的形影’。”史平奈尔先生说,挺直了胸膛。这是他在这一幕中,唯一显出一点尊严的一次。

“不可磨灭……不可告人……!”科勒特扬先生回答,看了看信稿。“你这手字写得真糟糕,亲爱的;我的写字间里才不会雇佣你哩。乍一看,倒还整齐,但再细瞧一下,那就东倒西歪,漏洞百出了。不过这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不相干。我来是为了要告诉你,你首先是个混蛋——嗯,这点你恐怕早已知道了。此外,你还是个十足的懦夫,这大概也用不着我向你多加证明。我内人有次写信告诉我,你碰到女人,就不敢正面瞅她们,而是斜着眼瞟一下,为的是要保藏什么美感,因为你害怕真实。可惜她后来信中不再提起你了,否则我还会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丑事。你就是这样的人。‘美’是你的口头禅,而实际上你只不过是胆小、伪善和嫉妒而已,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不要脸地提起什么‘隐秘的走廊’,想借这话暗伤我,但结果只使我感到好笑。感到好笑!你现在明白真相了吧?我是不是对你……对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了一下’吗?你这可怜虫?尽管这并不是我‘不可逃避的职务’,嗬,嗬!……”

“我写的是‘责无旁贷的职务’。”史平奈尔先生说,但立刻又放弃了反抗的企图。他站在那儿不知所措,挨骂受训,就像一个大个子灰头发的可怜学童似的。

“责无旁贷……不可逃避……你是个卑鄙的懦夫,我告诉你。你每天吃饭时碰见我,你笑着向我问好,笑着递给我碗碟,笑着祝我健餐。忽然有一天,竟写来这么一封臭东西,满纸荒唐的诽谤,惹我麻烦。哈,不错,咬文嚼字你倒有勇气!倘若仅仅是这么一封荒谬的信那也罢了;但是,你在搞阴谋,在我背后中伤我,我现在可都明白了……不过你甭自以为这对你会有什么用处!要是你妄想给我妻子灌输些怪思想,那你是白费心思,尊贵的先生,她太理智了,不会接受的。要么你竟然以为,我们这次来到时,她没有像过去那样接待我和孩子,那你更是异想天开!她没吻小孩,那是由于谨慎的缘故。因为新近有这么个假定,说她毛病可能不在气管,而在肺部。在这种情况下,就得小心点……不过毛病是否在肺里,以及你所谓的‘她死去’,都还有待于证明,先生!你简直是头驴!”

说到这里,科勒特扬先生换了换气。他现在非常愤怒,右手的食指不住向空中指划,左手把信纸揉得不成样子。他的脸,夹在英国式的颊须当中,涨得绯红,暴起的青筋像凶狠的闪电似的交叉在那满布云翳的额头上。

“你憎恨我,”他继续说,“如果我不是强者,你还会瞧不起我,……是的,我是强者,他妈的,我是个好汉,你是胆小鬼。要是法律不禁止的话,我会把你和你的‘精神与文字’一齐剁成肉酱,你这阴险的白痴。但这并不是说,亲爱的,我就要容忍你的辱骂,不加追究。等我回了家,就把这封写着我‘庸俗姓名’的东西,交给我的律师,然后我们瞧你会不会吃苦头。我的名字是呱呱叫的,先生,我的信誉是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凭你的名字,谁肯借你一个铜板?这问题请你自己深思一下,你这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流浪汉!你应该受法律的制裁!你危害公共安全!你把人弄成神经病!……但你别自以为你这次也能得逞,你这恶毒的家伙!我才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击败我。我是个好汉……”

科勒特扬先生这时确已万分激动,他大声嘶叫,一再声称自己是个好汉。

“‘她们在唱歌。’嗯。她们根本没有唱歌!她们在打毛线。至于她们所谈的呢,据我所知,是谈一种马铃薯煎饼的做法。如果我把关于那‘堕落’和‘离婚’的事告诉我岳父,他同样会依法对你起诉,这是可以肯定的!……‘你看见这幅图画吗,你看见了吗?’当然看见啦。但我不懂,为什么我就该屏住呼吸和逃走。我从来不斜着眼睛瞟娘儿们,我好好看一阵,如果中我意,而她们也肯要我,那我就带去。我是个好汉……”

有人敲门。——房门上接连急促地敲了八九下,这阵又短又急的恐怖的咚咚声,使科勒特扬先生收住了口。接着有个惊惶失措的声音,慌张得上气不接下气,异常急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