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第14/23页)


我意识到“到前面去”的意思是他要去誓约上签名,或被复兴派拯救。他就是这样,不会说得更明确。除非必要,他不会做解释。那天下午以及后来,我从他那里了解到的关于他的一系列事实,只是问到时才回答。他的名字是加内特·弗兰奇,住在杰里科山谷过去的农场,在诸伯利木材场工作。两年前他在监狱里待过四个月,因为参与了波特菲尔德酒吧外严重的打架事件,其中一个人眼睛被打瞎了。在监狱里,一个浸礼会牧师去看望过他,让他改变了信仰。他八年级就辍学了,在监狱里被允许上了一些高中课程,因为他想可能会去圣经学院,将来做牧师。他并不急迫地谈论着他的目标。他二十三岁。

他对我的第一个要求是参加一个浸礼会青年团的集会。或者他并没有要求我,他只是说:“好吧,我晚饭后来接你。”开过短短的距离,领着茫然沉默的我,进入诸伯利最后一个地方,那里除了妓院我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别的。

这是整个春天和夏初每星期一晚上我要做的事—坐在浸礼会教堂的后排座位上,我从来没有习惯过,总是吃惊而孤单,就像沉船中被抛起的人。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去,我在那里的想法,任何事情。他的确说过一次:“我很可能又会回到监狱,如果没有浸礼会教堂。我只知道这些,这对我就够了。”

“为什么会呢?”

“因为我习惯了那样打架和酗酒。”

浸礼会教堂后排长凳上有几块旧的口香糖,银黑色,铁一样硬。教堂散发出酸酸的味道,像一间厨房,流着灰色污水,炉子后晾着擦布。青年团并不都年轻。有一个女人叫卡蒂·迈奎格,在蒙克的肉店工作,把大块生肉放进绞肉机,用大型的锯子锯下牛腿,包在带血的白色围裙里,像达其·蒙克一样强健快活。在这里她穿着花的细薄棉裙,擦干净的手放在风琴上,短发里露出红红的脖子,谦和而专注。有一对矮个子,猴子一样的尖脸兄弟,从乡下来,伊万和奥林·沃波尔,他们表演体操杂技。一个大胸脯、脸色阴沉的女孩,和弗恩·道夫提一起在邮电局工作过;弗恩总是叫她圣贝蒂。柴恩威商店的女孩,脸色苍白,灰扑扑的,收入最低,是在诸伯利商店工作的所有女孩中社会地位最低的。其中一个,我忘记了是哪个,据说有过小孩。

加内特是主席。有时他带领祈祷,以坚定礼貌的声音开始:“我们神圣的父亲—”五月初的热度已经消退,寒冷的春雨冲刷着窗子。我奇怪地感觉我是在梦中,可以立刻醒来。在家里前屋的桌子上,放着我打开的书和诗歌:《安德里亚·德尔·沙托》,我出门前在读的,还在我脑海里回响:

平淡的灰色让万物闪出银光,

笼罩在月光下,你和我一样—

礼拜仪式过后,我们去教堂的地下室,那里有一张乒乓球桌。要举行乒乓球赛。卡蒂·迈奎格和柴恩威商店的其中一个女孩会打开从家里带来的三明治,在热盘子上做可可茶。加内特教人们打乒乓球,鼓励柴恩威商店的女孩,她们似乎拿球拍都有困难,并和卡蒂开玩笑,她一到地下室就变得狂暴,就像在肉店一样。

“你坐在那张小琴凳上让人担心,卡蒂。”

“你说什么?你担心什么?”

“你坐在那张小琴凳上。它对你来说太小了。”

“你觉得它有消失的危险吗?”她气愤而兴奋地大声说,脸像鲜肉一样红。

“呃,卡蒂,我从来没这样想。”加内特说,面带悔恨和沮丧的表情。

我对大家微笑着,但是充满了忌妒、沮丧,等待这一切结束,可可茶杯刷好,教堂的灯关好,加内特会带我去卡车那里。然后我们会在土路上开往波克·蔡尔兹家。(“我认识波克,如果我陷住了,他会借给我链子,把我救出来。”加内特说。想到和波克·蔡尔兹这样的浸礼会教徒平等,我产生了那种安静的、现在已经非常熟悉的低落情绪。)现在什么都不要紧了。不真实、长久的尴尬和夜晚的单调都在卡车驾驶室里消失了,在撕裂的旧座位和家禽饲料的气味中,看着加内特卷起袖子,光着前臂,看着他的手,放松而警觉地放在方向盘上。窗上的黑色雨渍给我们提供了安全和庇护。如果雨停了,我们会摇下窗子,去感觉一下那看不见的河的浓郁气息,将车停靠在路边,闻车轮碾过的薄荷的清香。我们用鼻子在灌木深处闻着,灌木刮擦着汽车的引擎盖。卡车随着最后“砰”的一声停下,一个成功的信号,让车灯微弱地切进浓密的夜色,逐渐熄灭,加内特总是带着同样的叹息转向我,同样掩饰的严肃表情,我们会走到乡间完全隐蔽的地方,所有的动作都会带来欣喜,不可能存在失望。只有我病了发烧时,才有这样飘拂的感觉,感觉自己软弱无力,被保护着,同时又拥有无穷的力量。我们还处于向性靠近的阶段,盘旋,后退,犹豫,不是因为我们害怕,或是约定了各类“不准越线”的禁忌(在那个乡间,和加内特一起,简直不可想象这样明确的禁忌),而是因为我们感觉有责任,就像我们的手在椅子靠背上游戏那样,不慌不忙,面对这般愉悦,做着害羞的、正式的、暂时的撤退。那个词,愉悦(pleasure),对我来说已经改变了;我过去认为它是温和的,表明一种低调的自我沉浸;现在它似乎是爆炸式的,第一个音节的两个元音像烟花一样喷出,结束在最后一个音节的高原上,梦幻般颤抖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