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第16/23页)
他带我去见他的家人。那是星期天下午。考试星期一开始。我说我打算学习,他说:“那可不行。妈妈已经杀好两只鸡了。”
擅于学习的那个人事实上已经迷失了,被封锁起来了。和加内特在房间里,我读不进去任何书,无法把一个词和另一个词按顺序排列起来。我只能读开车时看到的布告栏上的字。和杰里出去时情况正好相反,那时看见的世界密集复杂,但是极度清晰;我和加内特一起时看到的世界和我想象动物眼里的差不多,是没有名字的世界。
我以前和母亲开车去过杰里科山谷。有些地方正好宽到足够卡车通过。野玫瑰擦着驾驶室。我们在茂密的树丛间开了好几英里。有一片满是树桩的地。我记得,记得母亲说过:“曾经都是这样,所有这片乡间。他们没有什么进步,还停留在垦荒阶段。也许他们太懒惰了。或者土地不值得开垦。或者两种原因都有。”
烧毁的房子和谷仓的骨架。
“你喜欢我们的房子吗?”加内特问。
他的房子其实在山谷里,周围有高大的树木紧密围绕,无法看见整体。只能看到棕色的墙板,褪色的山形墙和门廊,黄色是很久以前漆的,油漆只残存在一条条开裂的木头上。我们开进院子,拐弯,一群鸡突然围过来,还有两只狗大声叫着,舔着打开的卡车窗子。
两个女孩,九到十岁,正在弹簧床上跳,蹦床在院子里已经放得很久了,周围的草都变白了。她们停下来盯着看。加内特带我走过去,没有向她们介绍我。他没对任何人介绍我。家人一个个出现—我不清楚哪些是他自己家的,哪些是叔伯、姑婶或者表亲—和他说话,斜眼看我。从他们的话中我知道了一些名字,他们没有叫我的名字。
有一个女孩我想可能在高中见过。她光着脚,化浓妆,在门廊的一根柱子旁随意地晃来晃去。“看塞尔玛!”加内特说。“她涂口红时可以把一整管都涂上。亲她的人会被粘住。再也脱不开身。”塞尔玛鼓起满是脂粉的脸颊,发出粗鲁的声音。
一个圆滚滚的矮个子女人,气呼呼地走出来,穿着没有鞋带的跑鞋。她的脚踝臃肿,腿看起来像排水管一样圆。她是第一个和我直接说话的人。“你妈妈是卖百科全书的那位女士吧。我认识她。怎么不找个地方坐下呀?”她把一个小男孩和一只猫从摇椅上推开,站在旁边直到我坐下。她自己坐在最上面的台阶上,开始大叫着,吩咐和重复让大家干这干那。
“把鸡关到后面去!从菜园给我拿些莴苣、青葱和萝卜来!莱拉!菲莉斯!别再乱跳啦!难道不能做点更好的事情吗?博伊德,从卡车上下来!把他从卡车上弄下来!他那天挂了挡,卡车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差几寸就撞到门廊上了。”
她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袋烟草和卷烟纸。
“我不信浸礼会,我偶尔抽点儿烟。你是浸礼会的吗?”
“不是。我陪加内特去的。”
“加内特出事后才去的—你知道他的事儿了吧?”
“知道。”
“他出事后入的会,我一直觉得这对他是件好事,但是那里有严格的观念。我们以前都是—现在也是—联合教堂的,不过离得太远,我有时要工作,在医院里星期天也不例外。”她告诉我她在波特菲尔德做医护助理。“我和加内特,我们两个养家,”她说,“这样的土地无法维持生计。”她讲了一些事故,最近一个中毒的小孩被带到医院,像鞋油一样黑;一个男人手被压碎了;男孩把鱼钩弄到眼睛里;还有个人胳膊和肘部只有一层皮连着。加内特不见了。门廊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穿着宽大的黄大衣,像一尊佛似的,但是没有那种平和的神情。他不断抬起眉毛,露出牙,现出很快又消失的讥笑。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嘲笑医院的故事,后来才意识到是面部痉挛。
女孩们不再跳蹦床了,来到妈妈身边,补充着她可能遗漏的细节。男孩子在院子里打起架来,在坚硬的土地上滚来滚去,野蛮粗暴,没有声音,他们光着的后背像树皮内层一样光滑而呈棕色。“我去烧壶开水!”妈妈警告着,“把你们的皮剥掉!”一个女孩问:“她想去看小河吗?”
“她”是指我。她们带我去小河边,平坦的白色石头中间有一条棕色的溪流。她们告诉我它春天流到哪里。有一年洪水涌进了房子。她们带我去干草垛,看一窝小猫,橙黄色和黑色相间,还没有睁开眼睛。她们带我穿过空空的马厩,告诉我谷仓是用临时代用的横梁和柱子搭建的。“如果起风暴,谷仓一定会倒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