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第3/5页)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职业拳击手在和一个乡巴佬交手。拳击手动作敏捷,技术惊人。他迅速而有节奏地不停跳动。乡巴佬吃了他不下一百拳,被打得晕头转向,举起了手臂。突然,乡巴佬像一阵狂风,挥舞着戴着拳击手套的双手左右急速移动,只见他一拳下去,打得拳击家像霜打的苗一样蔫了。什么技巧、速度、步法都统统无济于事了。赌注扔到了拳击台上,乡巴佬不畏强手取得了成功。原来他钻进了对手的时间意识。由于大麻烟的作用,我发现了一种欣赏音乐的新的分析性方法。运用这个方法就可以欣赏听不到的音乐。它的每一个旋律都自成一体,比其他部分更为清晰突出,一节过后就有个停顿,再由其他部分发出不同的乐音。那天晚上我不仅在时间的领域里,而且在空间的领域里欣赏音乐。我不仅进入了音乐,而且和但丁一样沉浸在音乐的深处。在快速炽烈的表层下面我发现了较为缓慢的节奏,发现了一个洞穴。我走了进去,环顾四周,只听得一个老年妇女在唱黑人圣歌,跟吉卜赛歌曲一样充满了忧戚的情绪。在这一层次下面还有较低的一层,那儿我见到了一群奴隶主正在为一个赤身裸体的姑娘叫价。这姑娘生得细皮嫩肉、十分标致,正站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她的声音和我母亲的十分相像。在这下面我找到更低的一层,节奏也更快了,只听得有人在高声布道:

“兄弟姐妹们,今天早晨我要宣讲的题目是‘黑中之黑’。”

一群人齐声应道:“那是黑透了,兄弟,黑极了……”

“起先……”

“最初的时刻……”他们大声呼喊。

“……是一片漆黑……”

“就讲这个……”

“……还有,太阳……”

“太阳,上帝呀……”

“……血红,血红……”

“红的……”

“这时黑成了……”布道者高声讲道。

“血红的了……”

“我说黑成了……”

“讲吧,兄弟……”

“……然而,黑又不是……”

“红的,天呀,是红的:上帝说是红的!”

“阿门,兄弟……”

“黑会使你遭殃……”

“对,黑准会使你……”

“……然而,黑又不会……”

“……现在,不会了!”

“黑准会使你……”

“黑准定会,主啊……”

“……它又不会了。”

“哈利路亚……”

“……黑会把你投进鲨鱼的肚子,荣耀归于上帝!”

“讲吧,亲爱的兄弟……”

“……叫你试它一试……”

“至善、全能的上帝!”

“奈莉老大娘!”

“黑会使你成为……”

“黑……”

“……要不就叫你完蛋。”

讲到这儿,只听得一个小号般响亮的声音冲着我喊道:“滚出去,你这个浑蛋要造反啦!”

我急忙离开。唱圣歌的老妇人还在低吟:“诅咒你的上帝,孩子,然后就死去吧。”

我停下脚步,询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孩子,我满心爱戴我的主人,”她说道。

“你该恨他,”我说。

“他给了我几个儿子,我爱这帮儿子,所以虽然我恨他,可我总得爱孩子的爹。”

“对这种既恨又爱的矛盾心理我也挺有体会,”我说。“我此刻之所以在这儿出现,也就是因为这种矛盾的感情。”

“你说什么?”

“没啥。那是个不说明问题的词儿。你为什么呻吟呢?”

“我这般呻吟都是因为他死了,”她说。

“那么请问,在楼上笑的是些什么人呢?”

“那是我的几个儿子,他们可高兴啦。”

“这我能理解,”我说。

“我也跟着他们笑了,不过同时我也悲叹。他嘴上说要给我们自由,可是他怎么也不肯兑现。然而我还是爱他……”

“爱他?你当真……?”

“哦,是的,不过我更爱什么别的东西。”

“更爱什么呢?”

“自由。”

“自由,”我重复了一遍,“也许自由存在于仇恨之中。”

“不,孩子。自由存在于爱怜之中。我爱他,给他放了毒,他就像打了霜的苹果一样枯瘪了。要不然,那几个儿子就会用自制的小刀把他割成碎片。”

“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我说。“我都给弄糊涂了。”我想说点其他事情,可是楼上的笑声,不仅声音高而且还有点像呜咽,我简直受不了,我想马上走开,可是走又没有走掉。刚刚离开,我突然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问问她自由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又走了回去。她两手捂着脸坐着,低声呻吟;她那棕褐色的脸充满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