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2/13页)
“我回来之前,人们都以为我逃走了。家里有一群妇女和凯特呆在一块儿,我把她们统统赶了出去,后来又叫小的出去玩,随即把门锁上,向凯特和马蒂·卢讲了我的梦,告诉她们我心里很难过。可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啦。
“‘你怎么不走掉,不离开我们?’这是凯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难道你对我,对这孩子,还没把坏事做够吗?’
“‘我不能离开你们。’我说。‘我是个男子汉,男子汉是不该丢开他的家的。’
“她说:‘不对,你不算男子汉。没有男子汉干你这种事。’
“‘我还是个男人嘛,’我说。
“‘出了这种事之后,你准备怎么办?’凯特问。
“‘出了什么事?’我反问。
“‘你那可憎的黑子女出世之后,会在上帝面前哭诉你的罪孽。’(她一定是向传教士学会了这句话。)
“‘出生?’我问道。‘谁生?’
“‘我们两个。我要生,马蒂·卢也要生。我们两人都要生。你这个卑鄙龌龊的畜生!’
“这话真使我急死了。我这才懂得为啥马蒂·卢看也不看我,跟谁都不说话。
“‘如果你还要在家里呆下去,那我就去找克洛大婶来,’凯特说。她说:‘我不愿生个坏种,一辈子让人耻笑;我也不要马蒂·卢遭这个罪。’
“克洛大婶是个接生婆。虽然听到这个消息我人都发软了,可我还明白我不能让她糊弄我家的女人。那样会罪上加罪。所以我就对凯特说,克洛大婶如果走近这个屋子,管她老不老,我就要她的命。我只能这么干。事情就这样定了。我跑出了屋子,让她们两个呆在一块哭个够。我又想一个人出走,但是这种事情逃是没法逃脱的。你上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再说,事实上我又没有什么地方好去,身上连一个子儿也没有!
“麻烦接着就来了。学校里的黑人跑来撵我,我气死了。我去找白人,他们倒肯帮我忙。这件事儿我弄不懂。我做了一个人在家里能做出来的最坏的事,他们非但不赶我,反而帮助我。他们给我的帮助超过了给其他任何一个黑人的,再好的黑人也没有我得到的多。除了我老婆和女儿不理我以外,我的日子过得比以前好了。凯特虽不跟我说话,我打城里给她买回来的衣服她倒也肯要。现在她正在配一副她多年来需要的眼镜。我弄不懂的是:我在家里干出了坏得不能再坏的事,可是日子过得非但没有更糟,反而更好了。学校里的黑人讨厌我,白人倒待我不错。”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种田人。我听着听着,一会儿感到耻辱,一会儿又听得出神。为了减轻我内心的羞愧,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张紧张的面孔。这样,我就可以不去看诺顿先生。此刻他沉默了,我坐在那儿低头看着诺顿先生的一双脚。院子里,一个嘶哑的女低音在吟诵赞美诗。孩子们的声音在嬉笑的谈话中更响了。我弯着身子坐着,闻到了炎热的阳光中木头燃烧的焦枯味。我盯着眼前的两双鞋。诺顿先生的是一双白鞋,沿了黑边,一看就知道是定做的,和种田人的那双粗皮厚底靴一比,他那双就像高级手套一样雅观、精致。后来,不知谁清了清嗓子,我抬头一看,发现诺顿先生一声不响,两眼直瞪瞪地凝视着吉姆·特鲁布拉德的眼睛,我吃了一惊,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神色可怕,那双发亮的眼睛像火似的暗淡审视着特鲁布拉德的黑脸。特鲁布拉德不解地看着我。
“听,这些小崽子,”他局促不安地说,“在玩‘伦敦桥倒塌’的游戏呢。”
有什么我捉摸不透的事情正在发生。我得请诺顿先生起身。
“您感觉可好,先生?”我问他。
他视而不见地看着我,说:“好?”
“是的,先生。我是说,我想是下午开会的时间了。”我赶紧补充说。
他茫然地看着我。
我又问他:“您的身体真的还好吗,先生?”
“也许是天太热吧?”特鲁布拉德说。“只有土生土长的人才能受得了这样的炎热。”
“也许是天热的关系,”诺顿先生说。“我们还是走吧。”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睛还是牢牢瞪着特鲁布拉德。他打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摩洛哥皮夹,镶有铂金边的小画像也一齐掏了出来,不过,这次他没有去看。
“给,”说着,他递上一张钞票。“请收下,替我给孩子们买点玩具。”
特鲁布拉德目瞪口呆,伸出颤巍巍的手接过了钱,眼睛都湿了。那是一张一百美元的大钞。
“走吧,年轻人,”诺顿先生的声音低得跟耳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