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13页)
可是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想,说这些话算什么呢?我心里感到纳闷。
“……我看要你了解这一切对我如何至关重要,是不太容易的。但是在你前进的路程中你要记住,我得依靠你来了解我的命运。通过你和你的同学,我才会成为,比如说,三百个教师、七百个技师、八百个技术熟练的农场主,等等。那样我就可以根据造就出的人才多少看出我投入的金钱、时间收到了多大的成效,我寄予的希望取得了多大的成功。我也就为我的女儿建立了一座活生生的纪念碑。懂吗?我可以看见在你们伟大奠基人把荒野改造成的良田上,结出了硕果。”
他不说话了。我看见一缕缕青烟飘过反光镜,还听到电热引燃器啪的一声又插回到前座背后的管套里。
“我想我现在对您的话明白一点了,先生,”我说。
“好极了,我的孩子。”
“我要继续朝前开吗,先生?”
“好的,”他应了一声,眼睛看着车外的田野。“这一带我从没来过,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地方。”
我心不在焉地顺着路上的白线开车,脑子里还在琢磨着他刚才说过的一番话。当我们驶向一个山坡的时候,一阵热风迎面扑来,好像是走近了沙漠。我连气都快透不过来了,于是我欠身向前打开了电扇,霎时听到了呼呼的响声。
车内有了一阵阵轻风,他说了声“谢谢”。
我们这时正经过一排木头棚屋,这些木屋由于风吹雨打都发白变形了。长年曝晒的木瓦像一叠叠浸了水、正在摊开来晒干的纸牌。每座木屋两边各有一间四方的房间,中间由共用的顶棚和地面连接起来,正中是个门廊。我们从旁边开过,一眼可以看到木屋那边的田野。他有点激动地命令我把车停在一间孤零零的木屋前面。
“那是间木屋吗?”
那间木屋已经陈旧,裂缝里填着灰白的泥土,屋顶上倒也补了些发亮的新木瓦。我心里突然感到后悔,觉得不该莽莽撞撞开到这条路上来。在摇摇晃晃的篱笆附近有一群穿着硬邦邦的新套衫的孩子在游戏。一看到他们,我马上认出了这个地方。
“是的,先生。那是间木屋,”我回答说。
这是吉姆·特鲁布拉德的木屋。他是一个用谷物交租的佃农,曾使这里的黑人蒙受耻辱。几个月之前,他引起了学校相当大的义愤。现在人们不愿谈他,若提到他的名字,都要把声音压低。在这之前他也很少来到学校附近,可是人们喜欢他。他吃苦耐劳,精心照料家庭,而且讲起故事来,很有幽默感,有一种描述得活灵活现的魅力。他还是一个高音歌手,有时学校在有白人贵宾光临时,他就和一个乡村四重唱小组的其他成员被叫到学校来表演。那往往是在星期天晚上我们在小教堂集会的时候。他们通常演唱那些官员们称作“原始赞歌”的歌曲。我们都为他们粗俗的和声感到难为情,可是既然来宾们都有几分敬畏,我们也就不敢讥笑吉姆·特鲁布拉德了。他领唱时的那种粗犷的高腔,就好似动物悲戚的叫声。自从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以后,这一切也就成了过去。学校的行政人员本来对他抱轻蔑的态度,只是由于宽容而有所收敛;现在由于憎恨,这种轻蔑就变本加厉了。在我成为看不见的人之前,我还不知道他们的憎恨以及我的憎恨里面都充满了恐惧。那时候学校里所有的人都多么憎恨黑人,憎恨聚居地带的人们,憎恨那些“农民”啊!我们竭力想抬举他们,而他们,比如吉姆·特鲁布拉德,却拼命把我们往下拽。
“看上去很旧了,”诺顿先生说。他看到光秃秃的硬土院子那边,有两个身穿新的蓝白格布衫的妇女正在铁锅边洗衣服。锅乌黑乌黑,微弱的淡红火苗舔着锅边,下面是一片淡红,上面箍着一圈黑边,好似火焰在戴孝。两个妇女都怀孕很久了,挺着大肚子,动作迟缓,显得很疲乏。
“是的,先生,房子很旧了,”我说。“这一间木屋,还有另外两间跟它差不多,都是蓄奴时期造的。”
“真的!我可不能相信这些小屋会那么耐久。蓄奴时期就有啦!”
“是真的,先生,”我说。“这里办大庄园时掌握土地的那家白人现在还住在城里呢。”
“对,”他说。“我知道那时候的不少人家现在还有人,许多人还活着。虽然衰败了,但这样的家族还在延续。我可没想到这些个木屋居然会没坏!”他似乎感到惊异、迷惘。
“你看那两个妇女会不会知道一点这地方的历史?那个老的或许会知道一点。”
“我看不大会,先生。她们,她们脑子似乎并不特别灵活。”